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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精緻的木製柜子上,每一层都摆放着各种顏色形状的罈子和照片,旁边还有一张写着汉字姓名的立牌。 凝视着其中一张照片,那熟悉的笑脸,冷不防地在我心中形成一股寒流,让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身子微微发抖起来。 这是…… 伸手触摸照片旁的牌子,指尖滑过刻印在上的三个字,苦涩感在胸腔里翻涌,在眼中昇华成水蒸气,模糊了视野。 「骗人的吧?」 什么渐冻人、挛生兄弟、甚至是崔银奎已经病逝的事实,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滚得远远的,特地编出来的故事吧? 崔银奎还真是大费周章,为了让这场戏逼真一点,竟然连自己的骨灰都准备好了。 「你可以不用这样的,只要跟我说你不爱我了,我就会乖乖离开的。」死了这种话,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掛在口边呢? 我不是一个难缠的人,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我不是崔银奎。」 骗人。 「你骗人……」儘管心里不相信,泪水却彷彿默默认同这个谎言,一滴滴滑落脸庞。 「崔银奎已经死了。」 「崔银奎,你骗人。」走到他面前,我右手握拳,直落在他的胸膛。「你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要说谎?」 「我没有说谎。」避开我的直视,他低语。 「崔银奎,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谎来伤害我?为什么?」双手揪紧他的衣襟,我流着泪,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他抓着我的肩膀,轻轻将我拉离自己。 「快跟我说你在骗我!快跟我说这都是假的!」双手不断捶打他,我哭喊。「除了死,你就没有更好的藉口了吗?」 他没有回答,冷静地扣住了我的双腕,当腕上传来一阵温暖,我才惊觉,那不再冰冷的掌心温度。 怎么会…… 「哥他最喜欢的,就是你的双手了。」腕上的手缓缓下移,而后握住了我的手掌。「因为,很温暖。」松开手,他同时落下一滴泪。 眼泪无止尽地聚集,直到拥挤得再也没有空间,全然倾泻而下。 走到柜子前,我望着崔银奎的照片,在他脸上绽放的笑容,犹如荆棘密布在心上,每动一下刺就陷得深,越挣扎越痛苦。 「怎么会呢?银奎你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就走了呢? 我寧愿你爱上别人,寧愿你利用我来换取幸福快乐,寧愿你嘲笑我为你流泪,寧愿你狠狠地甩开我…… 我也不要我们的感情,到头来会是这种结局。 银奎,你真的就这样丢下我了吗? # 宽敞的空间里,左边摆放灰色的床铺,右边置着衣柜和电视,最里处是一张书桌,一本本书整齐地并列在乾净的桌面上。 「这是哥的房间,里面的东西都可以拿来看,记得归回原位就好。」语毕,崔载凡走到房外带上门。 我到床沿坐下,轻碰底下柔软的被单,忍不住侧身躺下,沉浸在崔银奎留下的气味,眼眶再度被泪水佔据。 离开床,我拉出书桌前的椅子坐下,随手抽出一本厚重的书,摊开了才发现是相本。 最先映入眼帘的一张是四个人的合照,两个大人和两个相同面貌的孩子。 其中一张相片,兄弟俩穿着小学制服,在校门口一起合照,五官相像的两人,丝毫分辨不出谁是谁。 崔银奎和崔载凡。 对崔银奎的家人,我只有稍微听他提过父母和弟弟,从没想过他会有孪生兄弟,这个事实,实在来得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就连崔银奎死去的事也…… 连续翻了好几页,照片全都是一家四口的照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照片渐渐的只剩下他们的父亲,和一个男孩。 这个男孩,想必就是崔银奎吧? 那,他们的母亲和弟弟崔载凡呢? 此时,房外传来敲门声,我将相本塞回原位,回头望向房门,朴顺英正好走了进来。 对上她的眼,我有点不自在地撇开。 「为什么又来了?」拿下肩上的侧背包,她在床沿坐下,翘起右脚扣在左腿上。 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也是以这种平缓的语气要我离开崔银奎,而不是最初那样强势又霸道的态度。 还有,她在当时流下的泪水。 「为什么,那天你借我电话之后,哭了呢?」 ——是因为那时候的崔银奎,已经生病了吗? 想到这,我的情绪又是一阵起伏,胸口压抑得难受。 「这个世界,对银奎哥太残忍了。」朴顺英抬起头望向天花板,眼神呆滞。「他在乎的人,一个个离开了他,就连他最喜欢唱歌这件事,也被残忍的剥夺了。」 银奎…… 「就连到最后,他还是只想到你。」抿起唇,她低下头,从包包里拿出了一本日记本。「因为在他心里,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眼角滑落一滴泪,她顺手抹去。 「可是,是我叫他离开的。」是我要他,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的。 是我,主动放弃了这段感情。 「再也不能随意奔跑的时候,我才感受到,原来距离这个东西,真的很遥远。」翻开日记本,朴顺英读出其中一段文字。 这是…… 『我以为不会再跌倒了,也以为就算跌倒,还是能够站起来的。』 『渐渐僵硬的这双手,无法再弹琴,也无法再抓住什么了。』 『就连心,也会跟着一起结冰吧?』 『只是,我不想放弃,因为相信下一个明天。』 『因为,我想继续相信。』 我都不知道,崔银奎这么辛苦、这么努力地生活着。 什么也不知道的我,就只是一昧地伤害了他。 我…… 『偶尔会想起你,然后有些心痛。』 『闭上眼,感觉你还在身旁。』 『这么想的话,一定会笑出来的。』 银奎…… 『对不起,不能留下你。』 『对不起,最后还是伤了你。』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银奎,对不起。 对不起。 『终究,我还是被世界宣判出局了呢。』 『所剩无几了吧?我的明天。』 『就怕过了一夜,再也醒不过来。』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下辈子再相遇吧,我和你。』 『如果还有这么一个下一次的话,你愿意相信我吗?』 『请相信我。』 『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你在我身边。』 『我发誓,从来没有。』 心被泪水淹没,在悲伤里,载浮载沉。 『谢谢你说过的那些话,我也和你一样,很感谢生命中出现了你。』 『但是,故事的最后,请你忘了我。』 『完全的、彻底的,忘了我。』 『忘了我。』 崔银奎,这算什么? 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这些情况?为什么擅自划下句点后,再理所当然地叫我滚开呢? 「比起你离不开他,他更怕你知道他的病情后,无法再爱他。」闔上日记,朴顺英侧着头,抹掉脸颊上的泪跡。 无法再爱他? 「就算是不能治癒的病又怎样?我才不会离开他,才不会因为这样就离开他!」连问都没问过我,又怎么知道我会做出哪种选择呢? 「一个人做什么事都要由另一个人帮忙,不管是吃饭、洗澡、上厕所,甚至到后来连一口饭也吞不下去,这么可怕的病,你确定你有办法继续陪着他?直到他死去?」 朴顺英激动的语气震慑了我。 「与其看你这样犹豫不决的脸,还不如放你离开,想像着你变得有多幸福,哥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朴顺英泛红的眼眶里,闪烁着泪光。「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再让你们受伤。」 望着朴顺英,她的脸孔在我眼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这个,就交给你了。」起身走向我,朴顺英将日记递给我。「看你是要收着,还是烧掉,随你高兴。」 「为什么你不要了?」崔银奎死了,所以留着他的东西也没有意义,她是这么想的吗? 「里面有太多、太多,不属于我的一切。」朴顺英低下头,残留在嘴角的阴影,有些哀伤。 还不懂她语中的含意,在翻开日记后,一个个瞭解了。 每一页都贴着我的照片,全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拍下的,一起去速食店、一起去游乐园、一起去海边、一起去阿森的pub…… 这些回忆,彷彿还歷歷在目。 『如果我不再唱歌了呢?』 『如果我们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见面,小青又是怎么想的呢?』 『如果我们再也见不到对方了,小青会忘了我吗?』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在我身边,我真的……』 『对我证明一下,你说的这些话有多认真?』 『崔银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我也是。』 但是在最后,你还是离开我了—— 「还有,这个被我佔据的东西,该还给你了。」朴顺英伸出左手,拔出套在无名指上的银製戒指,轻放在摊开的日记本上。 这……不是她和崔银奎的对戒吗? 在看到戒指内环刻上的文字时,眼泪终究忍不住溃堤。 银奎,对不起。 然而,最后的最后,我对你却只足够一句对不起。 # 「你掉了这个。」崔载凡对我伸出手,摊开的掌上置着一条十字项鍊。「请原谅顺英的失控,因为她jiejie也是这么向哥道别的。」 咦? 「紫色的紫罗兰和项鍊,是顺英的jiejie留给哥的,最后的礼物。」 最后的……礼物? 『你以为送了jiejie喜欢的花,你就可以变成jiejie了吗?』 没想到,我和朴允娜做了一样的事情。 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崔载凡而是崔银奎的话,是不是又会再一次被我伤害了呢? 可是,我多么希望,这个人就是崔银奎。 这种想法,会不会太自私了? 「没事吗?」他一开口,我才察觉自己又湿了眼眶。 摇摇头,我接过他手里的项鍊,转身擦拭眼角。 「时候不早了,一起回公司吧,你朋友不是也在等你吗?」和崔银奎相同的嗓音从后传来。 「嗯。」 回过头,对上了和崔银奎一样的微笑。 脑海中,和回忆里的崔银奎,两张笑脸重叠起来,就连嘴角上扬的角度都巧妙地吻合了。 是崔银奎的笑容。 却不是崔银奎。 回到饭店后,我将所有事告诉了黄梦芷,她起初也和我一样不肯相信事实,直到我拿出崔银奎留下的日记本,她才哭着接受了一切。 不想再触景伤情,我们决定隔天就搭飞机离开,黄梦芷也事先在网路上订好了机票。 「回去前,可以让我见见银奎吗?」 带黄梦芷到追思馆,一瞧见崔银奎的名字,她立刻失声痛哭。 注视着柜子上、崔银奎的照片,我的泪水,早在昨天就已经流乾了。 从包包拿出他留给我的十字项鍊,我将其放置在相片旁。 「崔银奎,你是我最想珍惜的人,这个东西,就交给你保管了喔!」对照片的他露出微笑,乾枯的眼底也在此时变得湿润。 奇怪了,我明明就不想哭的啊! 但是,为什么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了呢? 「小青,你一定很痛苦,一定很痛苦……」瞧见我默默流泪,黄梦芷哭着抱住我。 再也压抑不了,心疼痛得呼吸也跟着紊乱,涌出的泪不停地、不停地滑过脸庞。 『偶尔会想起你,然后有些心痛。』 『闭上眼,感觉你还在身旁。』 ——这么想的话,一定会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