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
阳台暗夜，邓音辞靠吹海风散心解意。 她应付完贺毓岚的电话，连手机屏幕的光慢慢暗下去，她习惯池城金碧辉煌的夜晚，如今站在海面上，多少有些孤寂。 她低头往海里看，黑黢黢的，吓人。 邓音辞也不是真的想跳海，她只想闭上眼睛任由思绪飞散，哪怕回到她出车祸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时间也好，池骁冒充她的护工，她什么也不用cao心，只是单纯地躺在病床上，苦中作乐。 刚才，贺毓岚在电话里问了几句邓经恺的近况，是想确认，这位亲手把她的性命置于不顾的副厅长现在混得怎么样。 邓音辞当然不可能承认邓经恺在官场混得很好。 她作为数不多了解邓经恺真面目的人，从十四岁那年失声起蛰伏十年，然后再被邓经恺要挟着偷账本，积累起来的血海深仇早已超过一丁点可怜的血缘关系，没有人比她更希望邓经恺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想告诉贺毓岚自己在池城做的布局谋划。 这么久了，她终于把邓经恺的目的揣测通透，只待最后一步收网获取证据，邓经恺的人生就会一落千丈。 可她在电话里还没说出几个字，就寥寥收场。 她莫名体会到了一种割裂感。 无论她在池骁面前的样子多么蛇蝎冷艳，贺毓岚是总归她亲妈，不可能用这样的视角看待她—— 贺毓岚会对着失声的她念叨无数次：“小哑巴，你说你下半辈子怎么办才好”。 邓音辞上一次和贺毓岚见面时，她依旧是内向失语的小哑巴。 后来，她在池城经历了太多事，多到她不敢贸然把自己现在的样子展示给贺毓岚。 何况她此前坚定自己的下半辈子要用来复仇，可她一次跳海死而复生后，又不是很坚定了。 复仇是针对过去的一场洗礼，而她的人生，总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 这种割裂感一开始是邓音辞心里的小情绪，随着贺毓岚回国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的情绪越来越古怪。 贺毓岚在省城有两处房产，市中心的精装修公寓和市郊的别墅，都很久没人住了，她麻烦贺枷旭带保洁阿姨提前过去打扫，贺枷旭还把房子需要维修的地方拍下来发给她看。 “桌上那是什么？” 邓音辞看见几个外卖盒，不自然地屏住呼吸。 “可能是我妈去澳洲之前吃的外卖，忘记收拾了………” 贺枷旭清楚贺毓玲风风火火的作风，走过去把外卖盒丢掉。 他刚做完实验从学校出来，整个人都带着被知识洗礼的木讷，扔垃圾以前还要朝袋子里看看。 然后，邓音辞就看着他一脸木讷地呕吐了。 贺毓玲去澳洲都多久了，这几个外卖盒没变成毒气弹，都多亏老天惜命。 “枷旭，你还好么？” 邓音辞看着视频里的画面高糊翻转，决定等贺枷旭吐完回来再说，只是多自言自语了一句。 “你太淡定了，要是换成隋七洲，他就跟乌鸦似的，绝对夸大其词让所有人都知道……” “姐，隋七洲是谁？” 贺枷旭苦着脸问。 隋七洲是谁？ 邓音辞顿了一下，表情僵在脸上。 她以前都是分得很清楚的，她在池城认识的人算一波，在省城的旧友亲人算另一波，她在聊天时不会轻易把这两波人混淆，就装作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她在这两波人面前的形象也不尽相同。 她一开始来池城，是抱着演戏的态度把自己塑造得心机冷艳。 可她也听说过一种说法，人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才能坦荡地做自己。 邓音辞又被这种微妙的割裂感弄得心神不宁。 她只好安慰自己，井水不犯河水，池骁总不会突然跑到省城去找贺毓岚，这两个人别碰面，她心里的分割线依然生效。 …… 可出乎意料的是，贺毓岚在回国航班起飞前的二十四小时内，突然多买了一程航班，将转机的终点目的地改成了池城。 “音辞，我联系了客户，问到池城的一家引航公司在开招标会，我想过来看看，你帮我和小姨订一家酒店，好吗？” 贺毓岚在语音里这样拜托她。 邓音辞将语音转化成文字的时候，池骁就躺在她身后另一半的床上说，随时都可能发现她没有睡着。 她深吸一口气，拿枕头蒙住脸。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喜欢一个人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最近几天她做完账都不回家了，纵容自己在池家公馆留宿，而池骁听说她留下，一定会趁着夜色来爬她的床。 她在五分钟以前还安慰自己，她跟池骁呆在一起就能监视他的行踪，他如果要出城，她第一时间会知道。 没想到，是贺毓岚主动来了池城。 三天后，邓音辞开车去机场接人。 贺毓玲先推着行李从航站楼出来，她在澳洲呆了许多个月，时尚感都降低了，随便穿个冲锋衣戴个墨镜就出来冲她打招呼认亲。 而贺毓岚更淡然精致一些。 “音辞，你看着也不一样了。” 邓音辞的回应卡在喉咙里，温温热热，说不出太复杂的音节。 她不一样了，从二十四岁到二十五岁，她经历的太多太多。 从机场去酒店的路上，邓音辞开车，她偶尔插入贺毓岚和贺毓玲的对话，又在她们问起她的工作时，装哑不言。 路程过半，进市区的这条高架桥邓音辞开过太多次，她分神注意到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她。 她打转向灯，先从最近的出口下高架，绕了一圈再重新并入主路，两三次后，终于将车甩掉。 “妈，小姨，你们先在酒店住下，我回一趟自己家。” 她跟酒店前台办好手续，这家酒店就是贺枷旭上次来池城的住处，她有时会念旧，不想更换这些细节。 实际上，她离开酒店绕回了池家公馆，装作路过钟洱的私人休息室，看他还在工作，轻轻敲门。 “你们还没找到合适的会计团队么？我听说最后一场招标是挂靠在引航公司名下？” 钟洱最近对她的防备很少，听她这么问，点头回答：“是啊，不过……” 钟洱欲言又止的一瞬间，和邓音辞对上视线。 邓音辞是极漂亮的女人，定格在那儿，像一幅索命的美人画。 “不过什么？” 她似笑非笑。 其实邓音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想，她可能是没跟池骁表达清楚，她不愿意贺毓岚参与他们复仇邓经恺的计划，一是因为贺毓岚大病初愈，二是她想把心里的割裂感压下去。 贺毓岚是贺毓岚，邓经恺是邓经恺，池骁是池骁，他们每个人对她都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她习惯独自在不同的处境里周旋，而当这些人同时被系在一件事情上，她莫名感到强烈的不安。 池骁想干什么？ 她能赌吗？赌池骁对她的心意与旁人不同？赌他永远也不会干出拿别人的家人做要挟这么无耻的事？ 邓音辞不是不相信池骁，她很愿意接纳他。 换做以前，她会直接用这事质问池骁。 可现在呢，她揉了揉太阳xue，用最大的力气把这事按下不表。 池港查账重要，她知道； 池城这地方，进来以后就出不去了。 她也再清楚不过。 她希望，贺毓岚终究能回到省城。 * 在池骁眼里，贺毓岚的团队确实是帮池港查旧账的最佳人选。 自从贺毓岚生病，会计事务所常年疏忽客户拓展，除了钱老板这个大客户以外，贺毓岚手头没有其他的大型审计合约。 事务所需要开张，员工需要吃饭，他提出涨薪双倍加项目期间全程多付出差费，住宿问题也一并解决。 他没跟贺毓岚正式见面，委托钟洱走招标的流程，没想到，贺毓岚很快就答应了。 得到确认意向后，他特意挑了时间和邓音辞认真商量。 邓音辞一直不太黏他，她看起来若即若离的，好像拿他当救命恩人，好像拿他当匆匆过客。 “你定下来的事，我也不能总当红颜祸水劝你改变心意。” 她唇釉的颜色浓郁，显得她像妖精。 妖精总是口是心非的。 “你…真的赞成我吗？” 池骁掰过她的肩，耐心询问她的真心。 邓音辞眨了下眼。 “不然呢。” “邓音辞，”他重新调整下语气，“音辞。”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就说出来。” “别推开我。” 邓音辞笑他的伤春悲秋，还抱了他一下。 “我哪里推开你了。” “按照你的计划做吧，耽搁了这么久，我们的复仇计划也该有个结果了。” 从这一天起，旧账的翻查秘密开始进行。 查账是一个稍显漫长的过程，旧账本里包含太多合同凭证和银行账户的信息，多亏贺毓岚是老江湖，带着手下几个有经验的会计，才找出可以下手的地方。 池城下一次迎来台风季时，事情终于水落石出。 邓音辞当时在逛超市，她要为台风天囤货，在零食货架旁遇见了水上世界的那位经理。 经理边听狗血广播剧边替自家小孩考虑大学择校，压低嗓门告诉她，会计的位置做得高也不好，有可能替老板坐牢不说，平时出城也需要报备。 “去外地还是不方便吧，池城的大学还给了奖学金，我想让我家小孩留在本地，你觉得呢。” 邓音辞专心听着，点头同意经理的决定。 三餐四季，大部人的日常就是逛逛超市，聊聊家人，足矣。 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池骁发给她消息，转达贺毓岚的最终调查结果。 根据已有证据，邓经恺在池港任职时，利用职务之便虚填现金支票，伪造凭证，并与银行的内部人员串通，利用隐藏账户进行地下交易，五年间从公司账上陆续转移走四千余万。 池家出了家贼，池骁的处理方式也很果决。 邓经恺不可能再当副厅长了。 甚至不可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