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武林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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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江元声从不为匹夫之勇自傲,搅动风云,号令天下,岂是单人独剑可为?他心中一直瞧不起江湖的规矩,三十年武林盟主,亲自动手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当他想从江湖里全身而退时,却使用了最江湖的规矩,金盆洗手。在江元声心中,无论花蛊来与不来,这已经是一场失败了。 聚万众逐鹿已自愧弗如,剩下的只有这点立身之本的武功。在这女人身上输了十五年,只能用街边混混一样的单挑希图翻本。这种讽刺像一根小小的木刺,隐蔽的扎在江元声心头。 当日宴上,陆炳首个同意,李克用顺水推舟。与理,与势,都把这次单挑推到了天下人眼前。两人常用的权谋算计,以众凌寡不再可行,双方的武功招数也被李克用通传的几乎没有秘密。一对藏在阴影里的叔侄,将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决定对方的命运。 江元声在溪边静坐,却怎么也扫不清心中杂念,前尘往事一段段从记忆中浮起,悔恨莫及。 人生五十年,岂有无憾事者? …… 天空由漆黑转为熹微,锦衣卫连夜通宵的疏散想要上山的江湖人士,陆炳更是尽心尽力地为二人创造好干净的场地,此战之后,花蛊必是要好好登门道谢的。但山上山下摩肩接踵,金盆洗手宴的两三千人一个没少,反而又多了不止一倍。天下练过武功又能赶到的,哪个不想看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的生死之战,再过三十年也未必有此景象。 锦衣卫的疏散纯属徒劳,林中蹲满了提前占据好位置的武人,约战的还未开打,旁人到已经打得不可开交。这群武人打完架干脆自发当起了伐木工,把剑峡谷上砍的只剩无数木墩子。 第三天天还没亮连挑着担子卖酒rou干粮的小贩也出现了,被火把照得通明的剑峡谷顶迎来了它的第一位主角。 花蛊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场中,在无数议论中静静盘坐。 虽说天下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但花蛊十五年来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原来她所愿所求的不过就是今日之战。 是从江元声对她第一次的折辱开始?还是她自称的第一声母狗开始?抑或是她费劲心思也不过是从他手下堪堪逃脱开始? 武功,内力,权力,计谋。这些手段让江元声再不会把她看作卧榻之下的贱畜,可这还不够,她还要的更多,她要让江元声穷途末路,他要让他心甘情愿的认输。 父亲的记忆渐渐淡去,他没走完的路被江元声如运诸掌,但今日之后,花蛊要让所有江湖人知道,武林盟主三十年不过黄粱一梦,从她下武当山的那一刻起,江元声就注定是她的手下败将。 那要是输了怎么办?花蛊失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罢了,输了也只不过少了一个臭名昭彰的魔教教主而已,她已为五仙教做了够多,想必宦嘉也有余地带领残兵败将退回南疆吧。 李克用知江元声必然不会提前到场,所以大抵是在山下的客栈等着时辰。到最后,除了花蛊之外第一位登上剑峡谷的竟是玄空大师。 玄空看到花蛊枯坐,也不讶异,只是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恻然开口:“花施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与江施主牵缠纠葛,不过梦幻泡影,又何必……” “玄空大师。”花蛊虽是第一次与老和尚对话,但闭着眼都能知道他想劝什么话,果断打断了他。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我自是知晓,但若是无爱亦无忧怖,我便要被挫骨扬灰赶尽杀绝呢?生于此道,我天生就是要与江元声撕缠到底的,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旁人又何必置喙。” 说罢,她再不言语,盘膝而坐,运气周天。 玄空看花蛊如此坚决,自己也不甚清楚二人的往事,便也不再相劝,叹了口气,站至一旁。 巳时末,江元声才在山下现身,用姗姗来迟都不足以形容。无数人的望眼欲穿一刹那变成喧哗声震翻了山上山下,武林盟主来了! 江元声走进场内,离决战的午时还有最后半刻钟,他似是无话可说,第一句只有些最普通的嘲讽:“跑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回这子承父业。” 花蛊等到了她想等的人,便也不再坐着,震身一抖将灰尘尽去。原本淡然的神色瞬间换上了娇媚的笑意,众人不知这下面有几分讽刺,但江元声心知肚明,这笑容正如花蛊第一次从他手下逃脱时,正如悬崖之下她计谋得逞带着他一起坠落时。 “江叔叔,我早就不在意那些事了。倒是你惺惺作态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要被你的好侄女扒下那张表里不一的皮,不知你有何感想?” “呵呵,江元声的是非功过,自在天下人心。”他手指向那些喊着支持武林盟主的江湖人,“像你这样阴沟里缩了一辈子害人的毒虫,想来是不会懂的。” 还在装,花蛊眉毛轻挑,倒是也不怎么意外。知道他这次就算输了也得把那层衣冠楚楚的脸绷到最后,她用手指蹭了蹭下巴,歪头叹道:“唉,要是能把你当初对侄女说的‘若是无你在旁,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说给各位江湖人听,那才是好事。” 已经是功成身退的最后一步,江元声也不再那般言辞谨慎:“不是你追着叫相公最好了的时候了,你要是想,何不再演一回给江湖看看。” 周围人各个有武功在身,两人说话被听的一清二楚,狂热的欢呼渐渐转为面面相觑,连在一旁落座的陆李玄三人都神色怪异起来。 不,不止是围观的武林各派,花蛊的面色更是难看,她似是没想到江元声如此正大光明的把此事宣之于口。愣了一秒后,原本的笑容rou眼可见的消失了,但她知道江元声是在让她动怒漏出破绽,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呵呵,江叔叔,江元声,你还真是没皮没脸。” 这一点点恼怒也许对战局没什么影响,但江元声看得颇为开心。阳光把两人的影子锁在脚下,他一步步靠近花蛊:“接着叫好相公啊?还是我的好侄女现在害羞了?” 花蛊看着江元声一点点走近,高大的身躯压迫着不算高挑的她,正如她十五年前的噩梦一般,但她不是十五年前的花蛊,江元声也不会像十五年前那样对她手下留情。她发出一声讥笑,腰中长鞭即刻握在手中:“好叔叔,也就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才能逼得我忍不住抽你。” 二人的决战一触即发。 但这场对决并没有像观众期待的那样在电光石火间决出胜负,两人剑鞭交击,舒缓的好似同门切磋。 在李克用的‘好心’传话中,两人成了最熟悉对方武功的‘陌生人’。那些开场就全力以赴的奇招险招只会把破绽卖给对方,移步,试探,虚招应对,两人在场中转出一个危险的圆圈,验证着李克用话语的真伪。 招不使绝,力不用尽,但场下的观众在外都是武学高手,其中凶险看得一清二楚。两人虽无章法,动作间招式却如流水般连贯。有的掌门自以为看出破绽,转瞬间发现刚才不过是台上人设下的陷阱,立时冷汗涔涔,湿透了后背。 江元声每一个动作都暗藏三个变化,变化之上更有变化,剑招阴阳流转,三生无穷。 花蛊的鞭上好似带着千里江山,一生转战天下,又与李克用磋磨八年,天下武功信手拈来,每一种变化都被他轻松接下。 花蛊突破八年,进境依旧神速,把昔年见过的各派武学融会贯通,早已超越了南疆窠臼。五毒的偏狭险恶早已不见踪影,鞭法堂皇正大,竟让各派都能从中看出些自己的影子。 围满了剑峡谷顶的聒噪声被风声淹没,场下人的心神被场中二人牢牢抓住。天下宗师的比试,除了座上三人,再无旁人有资格置喙。 李克用突然直起身子,眉头挑起,说出他到场的第一句话:“开始了。” 观众们还未反应过来何事开始,场上形势陡变,地下突然钻起一条金铁色的蜈蚣。江元声本该落下的左脚横移半寸,踩碎蛊虫时发出了好似石头崩碎声。 场下观众一个眨眼的功夫,场上突然爬满了蛊虫!身前有,身后有,脚下有,天上有,密麻麻似箭雨,呼啦啦似旋风! 江元声脚踩八卦游龙,每一下跺脚都踩得大地像是跟着摇晃。一个个脚印深入土中,却半点灰尘也不溅起,只有石碎土裂的咯吱声传出。 汁液和甲壳像柳絮一般在场中劲气里飘摇,迟迟不落。这些精心培育,随意一口就能杀人的蛊虫在场中不过是拿来寻找机会的石子。花蛊从十五年前开始,就从不指望靠蛊虫赢过江元声。坚硬如石头的甲虫,细小如灰尘的蚊虻,喷出腐蚀毒液的蛇蛙,每种的效果都只为了在他圆转如意的架势上打开一丝破绽。 飞针,飞刀,子母镖,镪水,石灰,软筋散,所有下三滥的手段都从花蛊身上飞出,那宽大严实的衣裙下不知藏着多少物件。看着地上冒起的白烟,众人才确信那个不择手段的魔教教主并没有消失。 江元声抽出腰间拂尘,千丝万缕飞舞间没有一种暗器能沾上他的衣袖,可真气再足也不能完美护住拂尘缕缕,一汪毒液没有及时扫开,烧断了半条尘尾。 好机会!花蛊长鞭一收,两袖胸前一展,纷纷扬沙尘一样的毒粉直扑江元声。他不敢托大,收剑回鞘,同样一甩袍袖,要用袖里乾坤把毒粉吹散。 哪知花蛊竟硬顶着劲风从毒粉中冲出。两人过去大小之战,从来是江元声意图拉近距离,她的暗器蛊虫长鞭,哪个不是需要足够的距离才能发挥威力。如今反倒是她要贴身短打,江元声自信于中短距的手段,一念间放任了这反常的行为。 掌如东海涛,拳似太玄岳!李克用顾不得体面腾的站起,椅子翻倒都顾不得,口中喃喃自语:“这是她自己的掌法!” 诚然,这掌法有五分像李克用,但任谁来了也得承认,这是花蛊新创的掌法。李克用一双铁掌如东海深不见底,那花蛊这套掌法就像东海怒涛一般招摇! 劲!劲!劲!无半点掌理,什么养生,什么余力,什么阴阳相济。花蛊的掌下只有一浪浪永不停歇的波涛,一浪更比一浪高的波涛! 这是绝不留情,只有一人能活的掌法。它从东海,从李克用孕育,被花蛊用怒火和日夜不眠的心血浇灌,用武当千年拳法为目标,第一次破土而出就要震惊天下! 江元声的太极渐渐颤动,架开每一下掌路都更艰难半分,短短十招,传承千年的武当太极竟被处处克制,花蛊竟能为了复仇做到这般地步。 他不得不在拳法中加入擒拿,试图与花蛊直接进入最凶险的比拼内力。花蛊自知内力不敌,不敢被他直接拿住,掌下力道也缓了一点。江元声借着这一缓手,左拳化爪,擒向花蛊肩膀。右手伸向剑鞘,只要给他摸到剑柄,胜负立刻就要反转! 江元声在她眼中看到了决绝。 磅礴的真气从肩膀涌入花蛊经脉,花蛊脸色顿时一白。但那柄静思仍在鞘中!右掌印在江元声心口,他退了半步没能抓实,还是最凶险的rou搏战。 花蛊像不要命一般冲向江元声怀中,不肯压制她经脉中横冲直撞的真气,掌掌直奔江元声中路。只要十五息,花蛊就连起身的力气都不会再有。 可江元声没有时间了,胸前气脉受损,一口真气卡在喉中硬撑。只要给他一瞬调息的机会,他五十年玄功压制这点小伤再轻松不过。但花蛊硬要与他在一口气上拼个生死,她凭什么确信自己能赢!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胜负只在一线。年轻的鬣狗抓住了唯一的胜机。 十息,江元声一口真气终于耗尽,架开掌路的左臂用不上力气,被花蛊连着胳膊一掌推在胸前。沉闷的碎裂声在花蛊耳中犹如天籁,江元声倒飞七八步,双膝跪地,面如金纸,一口鲜血喷在场中。 再有一掌!对着老狗贼的天灵盖再有一下,十五年宿怨就烟消云散!玄空想出手拦截反被陆炳拦下,李克用沉默的观看。她赢了! 可江元声身前突然站满了人,龙虎掌门,恒山妙空,岭上三侠……这些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们一起挡在花蛊前方。 江元声的真气已快要冲到花蛊丹田,她也没能忍住,脸色苍白地喷出一口鲜血,只能满腔不甘地站定驱逐真气,失却了唯一杀人的机会。 不过数息之后,她将江元声一口真气从体内消去,再次睁眼,手背一抹嘴角鲜血甩至尘土中。周身遍是蛇骨虫骸,她却像再洒脱不过的大侠一般放声大笑:“江元声!从你第一次欺辱我开始,十五年了!你服是不服!” 她不准备等人群之后的那位跪地吐血的人回话,眼中是恣意不羁的澎湃汹涌,她扫视眼前这些挡在她面前的人,粲然扬声:“秉正无私!笃行君子!名门正派!不过如此!你们拦得住我一次,江元声下次也会输得更惨,今日一战,是我赢了!” 江元声自知无力回天,武林同道们坏了规矩,保下自己性命,自己还能说一定要死不成? 干脆真气一横,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