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方寸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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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一被高轩朗拽下车子,中途他试图反抗,但一切挣扎像是蚍蜉撼树,对方直接扯下领带绑住他的双手。 简一跟他讲道理:“我爸爸已经死了,我跟谢兰最近也没有联系,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好谈谈,绑架我是犯法的。” 高轩朗恶声恶气道:“闭嘴!” 简一自动闭嘴。 他不肯被高轩朗扯着走,对方就直接把他扛起来朝工厂走去。期间任凭简一如何踢腿挣扎,那只手臂都牢牢地扣在他的腰上,让他的动作滑稽得像一条案板上的鱼。 废弃的厂房里长满了野草,里面有裸露的钢筋、玻璃还有废铁等一些未被完全处理的工业垃圾。工厂的墙壁上也画满了涂鸦。看上去,它似乎并没有被完全遗忘,除了动物,还是会有人类光临此处。 破旧的楼梯摇摇欲坠,踩上去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响,高轩朗把他扛到二楼,反手绑在了一根已经生锈的水管上。 简一说:“你是要钱吗?我可以给你钱。” 高轩朗笑了下:“这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 “你想通过我报复谢兰?她又不在乎我。”简一说。 他的话是真心实意的。谢兰已经很久没找过他了,连电话都没有主动给他打过,他倒是有给谢兰打电话,谢兰也接了,说最近有事忙,等之后再来看他,又问他是不是没钱花了。 简一说有,但挂完电话没多久还是收到了一笔不菲的钱财。 也许这是她的假话,只是她抛弃自己的委婉说辞。但她把事情做得太体贴了,简一没办法埋怨她,更没有勇气轻易的割舍她。 “也不是。”高轩朗这会儿冷静一点了,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些,“你不要总想着谢兰,谢兰谢兰谢兰!你才多大,你的人生除了她还可以有别人,你明白吗?” 简一被他说得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不过她确实是个好的跳板,你借着她可以跳得更高。”高轩朗说,“好好把握吧。” 简一问他:“你在关心我吗?” “我只是觉得你蠢得让人心烦。”高轩朗道,“我也从不觉得你会是我儿子,你跟我一点都不像!” 他绑好简一后,走到一旁打电话:“……是,人已经绑好了……就按我们说的那样……你最好别骗我,不然,我们一起完蛋!” 高轩朗离开后,四周很安静。 但简一能听见呜呜哭泣的风声,逃窜于这空旷的废墟中,直哭得人心慌。就连无意闯进来的小鸟,也被风声吓得仓惶离去。 简一仍旧和捆着他的绳子作斗争。麻绳粗糙,刺刺地磨着他的手腕。高轩朗绑他绑得不是很紧,他的手还是有余裕用来挣扎。 然而,挣扎了半天,水管簌簌地落着铁屑,绳子还是牢牢地捆在他的手腕上。两只手腕的腕沿泛着辣辣的痛意,估计是磨破皮了,也不知道出血了没有。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天已经近乎傍晚,浓厚的红黄铺在脏乱的地上,又在碎石块、碎玻璃片等一切破碎的硬物中跳跃着,反射着明与暗的交互。 简一看着那些反射着光的玻璃碎片,欣赏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不能试着用一块碎玻璃片割开绳子呢? 这个想法一径出现,就像是洇开在衣服上的油点越扩越大,他再次看向那些碎玻璃时,上面反射的光已不再是柔和的夕阳,而是冷寒锐利的光,像是一把把被遗落在战场上的利刃,呼唤着他切开一切束缚。 他试着张开手,往下摸去。地面上细碎的沙砾摩擦着他的指腹,忽然,他的指腹一痛,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他吓得缩回了手,以为是什么毒虫。 但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摸到的应该是一块碎玻璃。 楼下终于传来动静,听起来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听起来似乎是两个人,彼此之间在谈论着什么。简一正在专心试着用玻璃碎片割绳子,听得不太真切。 玻璃碎片的边沿都带着刃,深深地嵌他的手掌里,他迟了好一会儿才感觉痛,但这痛比起被捆着,也并非难以忍受。 “好久不见。” 玻璃碎片终于割开了麻绳。由于长久的紧握,简一的手一时竟张不开,那块玻璃碎片仍旧被他攥在手掌中,每一边的刃沿都和他的掌心rou严丝合缝的长在一块儿。 简一抬头,在看清来人的那刻,愣住了。 一百多年前,一个叫巴普洛夫的人通过对狗进行了经典的条件反射实验,而在一百多年后,简一就像那条被实验的狗,在看到柳智的那一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生理性颤抖。 柳智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对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但简一却只是匆匆瞥了对方一眼,他的全部心神都落在了柳智的身上,像是被美杜莎的那一眼看成了石像。 “简一,你还记得我吗?”柳智朝他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却也撕开了他经年累月努力想忘却永远忘不掉的噩梦一角。 高轩朗的额头流下一滴汗,他飞快地抹去,只死死地盯着前方,心底在无声呐喊:“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要他逃出去,从此后,天高海阔,凭鱼跃、任鸟飞。他还可以东山再起、从头再来。 出国,这是他为了逃脱法律制裁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他能走到如今这地步,全然是靠他自己,没靠过任何人!想要往上爬有什么错?不是每个人都出生在罗马,但条条大路通罗马,他只是走了一条通向罗马的路罢了。 想出国,官方的路线走不了,那就只能走私路。这座城市靠海,能走的就只有水路,但怎么出去呢?谢兰是不可能帮他的,谢芜如今自身难保,反倒是柳智朝他伸出了手。 就像溺死之人,在死亡的恐惧面前,会下意识抓住眼前的浮木,甚至不是浮木,稻草也可以。柳智只是要他绑架简一,这没什么难的,至于他要对简一作什么,就不在他需要考虑的范围内。 说到底,简一又不是他的儿子。 然而他的心仍是砰砰地狂跳着,像是预示了某种即将到来的风暴。他的冷汗一滴滴往下落,像一条条透明的蛇爬满了他的面颊。 车子终于到了,天也完全黑了。 他没有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随后,他拨通了柳智的电话。 “我已经到了。人,你们应该也找到了吧。” 柳智在电话那头笑了下:“找到了。会有人来接应你的。” 码头亮起昏黄的灯光,平静幽蓝的海面上停着一艘庞然大物,远远望去,能看到工人们像一只只不知疲倦的蚂蚁般忙忙碌碌。他的心揪得更紧了,他不知道自己今晚能否顺利偷渡。 妈祖娘娘保佑我。 他在心里一遍遍念叨着,从不信神鬼的他第一次这么虔诚的在心里向妈祖祷告。直到有人敲了敲他的玻璃,他才如梦初醒般的浑身一颤,从那种魇住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来人是个年轻的男A,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自称是小周。 小周说话平缓亲切,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他内心的恐慌。听小周说,这艘货轮走的是国际路线,他只需要在集装箱里待上两天一夜,醒来时人就在国外了。 他又一次看向小周,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信任与依赖。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了,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以掩饰他的尴尬。 “你放心,我们是不会骗你的。”小周说,“到了那边,再联系。” 高轩朗心中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但如今他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集装箱是长长的一条,他走进去,像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而当集装箱合上被运到甲板上时,看上去更像是他的棺椁。 “哗——!”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暴雨,谢兰从梦中惊醒,感觉到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豆大的雨点狂敲着玻璃,恨不得像颗颗子弹般弹射进来,好把她万弹穿心。 她揉了揉太阳xue,问黑逵:“到了吗?” 黑逵说:“雨下得太大了,估计到了船也开走了——今晚真的要出航吗?” 谢兰看他,车里没开灯,黑逵像道影子藏匿在阴影中,叫人看不太真切。谢兰没回他,而是说:“把灯开了。” 灯亮了,车里的一切阴影都无所遁形。黑逵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样最好,教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人如果什么表情都端在脸上,就像是清澈的湖水,别人能一眼看透,但如果是一滩黑水,别人不仅看不透,还害怕靠近。 车子开到码头时,滂沱大雨已经转成细密的小雨。圆月当空,像个大圆盘似的大喇喇地挂在天空,看样子今晚又得有几个狼人变身,几个吸血鬼发狂。 货轮仍然停在码头,离预定起航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谢兰坐在车里没动,黑逵也没动。 “下车吗?”谢兰问。 对方忽然暴起,但谢兰比他更快。握枪的手被人攥住按在座椅上,打出的子弹射穿了厚厚的海绵。 啧。谢兰心里有点烦。为什么不能出去打?不是花自己钱买的车不心疼是吧? 黑逵并没有立刻束手就擒,但他所有的挣扎在谢兰的绝对力量前都显得太过弱小。谢兰捏开他的手,那把枪就轻而易举地落到谢兰手里。 就是这一刻。 他的另一只手摸向裤子,反手刺向谢兰,银光划破空气像裙摆转到谢兰眼前,谢兰往后一仰,他立刻抓住时机猛地往下一刺——那一刀不过是他的障眼法罢了。 谢兰抓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拧,剧痛差点让他握不住刀。谢兰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脖颈,直接把他捆在背椅上动弹不得。 她的手臂往里挤压,让他喘不过气来。胸腔里的氧气逐渐稀薄,近乎于无。在缺氧的状态下,他的额头暴起一根根青筋,眼球往外凸起,看上去像是要马上从他的眼眶中脱落滚下来。 透过后视镜,他的余光瞥见她冷漠的眼睛,往下,却是微微扬起的嘴角。 他知道,谢兰是真的打算杀了她。 但谢兰没有。 谢兰松了劲,他不明所以却还是抓住这个时机去回击,可谢兰却轻而易举地卸掉了他的手腕。这下,他连刀也握不住了。 谢兰说:“再见了。”她嘴角的笑容已经消失了,这下只剩全然的冷漠了。 她打开车门,黑逵被她拖拽着几乎是从车上滚下来的。他那么大一个人,此刻却像个灰溜溜的煤球。雨还在下,落在他的脸上,像稀碎的星星。他却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雨夜,狂风、暴雨、海浪,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颠倒。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的不止是亚特兰蒂斯,还有他的亲人。 诺亚方舟到底在哪里? 他看向谢兰,眼中迸发出强烈的足以烧毁一切的仇恨的火焰,他再一次从地上爬起来,像病虎般扑向谢兰,拼着与仇人同归于尽的决心。 然后,被谢兰一脚踹在车上,又咚的一声掉下来。他浑身颤抖着,咳出了一滩血,好似自己也变作了一滩爬不起来、扶不上墙的血。 而谢兰,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他。 警察来得不算迟。除了黑逵,还抓到了几个同伙,其中有一个周明光,算是熟面孔。 黑逵已经全然失态,往日温驯的假面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他歇斯底里地朝谢兰吼叫:“杀人犯!” 谢兰揉了揉耳朵,走到他跟前,看他赤红的眼,突然有点想笑。她自问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黑逵的事情,却想不到她仔细打磨的利刃却反过来刺向她。 “害死你父母的陈夺洲,已经死了。”她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黑逵的眼里滚出眼泪,“是你命令他们关门的!你关了门,我们都死了!全都死了!我们的命不是命吗?啊?” “是!我们是最微末的蝼蚁,比不上你们这些大人物!可我们就该死吗?” 谢兰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的眼泪流成一条足以承载一艘货船的海洋,看着他的痛苦像黑夜的风,一阵阵猛烈地吹过她的脸颊,又忽然变得轻柔。 “我们就该死吗?” “我不在那艘船上。”谢兰说。她其实不爱解释这些,长篇大论太费口舌。但她这人的脾气就是这样,做过的敢认,没做过的她死活不背锅。 “那艘船运的是毒品,我才不会上去。” 高轩朗被警察从集装箱里带出来时,一直紧张狂跳的心突然安稳下来,有种尘埃落定的淡然。 谢兰离他有点距离,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对方。她似乎自带一种魔力,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强势到让人厌恶,却又让人不受控制地感到恐惧。她就是这么一个古怪而神奇的人,也许女娲在塑造她时用的不是泥土也不是清水,而是巍峨的高山,耸立的怪石,才使她有着这样坚不可摧的力量。 “我要去见她。”他跟警察说。 “谈谈简一。”他又补充道。 谢兰很不耐烦地走过来,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是简一的父亲。” 亲子鉴定她已经替他两做过了,幸好高轩朗不是简一他父亲,不然这就是简一的前科。 “这不重要。”高轩朗说,他看向谢兰,“我只想跟你说,简一被人绑架了。” 谢兰的眉头狠狠一跳:“什么?” 高轩朗笑了,带着点嘲讽:“你猜他被绑在哪里?” 谢兰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连警察都拉不住她。她揪起他的领子,脸色阴沉得可怕:“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高轩朗嘴角溢血,但仍旧是笑着,说话声也断断续续的:“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他啐了一口血痰到谢兰脸上,谢兰居然没躲开,也没擦掉。她只是稍一松手,高轩朗就落在了地上。 这时,她才慢条斯理地擦掉脸上的血痰,垂眼看向高轩朗,那双绿眼幽幽,像林中的鬼火。 “你不会觉得,一个简一就能让我方寸大乱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