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尘埃（中）

    桑梨去了车站，周边有一些江南水乡小镇，她要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住一阵静一静，然后开始往后的人生。她买了最近的一班车，到一个古镇，大概三个小时车程。她买的这一班车是走的乡道，沿途可以随意上下车的，只终点是固定的。桑梨上车后，司机和一个乘客在车头位置抽着烟说话，一身酸臭的酒气，桑梨闻着那刺鼻的味道恶心得要吐，于是从后门上车。

    桑梨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着窗，看着这座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多么陌生。桑梨看着往来的旅客，突然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过客，没有可以停脚的地方，她拿出关了机的手机，拔出电话卡，随手丢在车外的下水道里。

    车到点就开动了，乘客很少，那个和司机抽烟说话的人却放着前头许多空座不坐，坐在了自己旁边位置，一身的烟酒味道扑面而来，笼罩在身边。桑梨本来心中就不好过，这味道让她更难受了，她皱着眉捏着鼻子扭头看向窗外。旁边的男人没一会儿摇摇晃晃开始睡觉，可那烟酒气一点没散，车没出去多远就得晕车，恶心想吐。桑梨好不容易勉强稳定了一下有点发酸的胃，尽量不去看身边的乘客，让自己脱离出来。车窗外的车和树木快速从自己眼前驶过，生命里的一切不就如此吗？人、物或是情感不过是匆匆掠过的过客，能够永久握在手中的竟然是看不见的风，不知道何时起何时息，疏疏密密，经久不衰。

    桑梨不知道何时又窜起酸楚，心一阵一阵的揪紧。车在乡道颠簸，也许是因为晕车的缘故，桑梨难受得很，偏巧这时旁边的男人被车颠得往自己身上靠，那酸臭的烟酒气味一下子又窜入鼻中，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她没办法捂着嘴扯了自己仅带了的背包跑到中部按了下车铃声下车了。

    桑梨跌跌撞撞的下车，蹲在路边呕吐了起来，脑子像浆糊一样，吐了半天才好了点。她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夜色渐渐暗淡下来，无奈的背着包往前走。

    原来人生有许多的变故，一张车票也不一定能够达到终点，而六月的阴雨淅淅沥沥地滴下。

    陆琛这段时间心烦得很，他不得不应付陆老爷子和陆家，又和桑梨的关系有了摩擦。等他稍微把陆家的事安定了点，才发现已经是桑梨毕业后的第三天，而桑梨却没有回来。陆琛打桑梨的电话发现是关机的，他匆忙去学校找人的时候，所有的学生都已离校，桑梨之前实习的公司她也没有继续回去上班。陆琛突然慌了，他又一次失去了桑梨的消息，像三年前一样，他不死心的一遍又一遍拨打着桑梨的电话，给她的微信留言，都没有回音。陆琛捏着手机，看着微信界面上给桑梨发了几十条消息，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夜幕迷茫，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空虚和慌乱。后来，他终于想起来他有和桑梨一起兼职的同学的微信，于是给她发消息，对方果然回了，陆琛这才找回了一点理智。他给助理打电话，让他去查桑梨近期的车票和酒店。助理做这些事情已经轻车熟路了，第二天就有了消息，不过这一次却没能找到人。

    “我问了车站的人，桑小姐确实上车了，但是她定的酒店没有入住，她的手机信号在中午订了车票和酒店后就停止了，到现在也没有开机”助理小心翼翼的和陆琛汇报。陆琛把脸埋在手掌里，“沿途监控呢”，气若游丝。

    “车走的是乡道，下了城郊高速就没有监控了”助理说，他一点一点的说，其实他还有一个更难接受的调查结果。

    “司机和乘客呢，问了吗”陆琛追着问。

    “呃……”助理清了清嗓子，有些担忧看着陆琛说：“陆总，那个，司机酒驾，到终点站古镇附近的时候冲下道路落河了”。

    “什么？”陆琛瞪大了眼睛，站了起来。

    “陆总，你先冷静”助理按着陆琛坐下，“车被打捞起来了，在驾驶位的司机就起来了，车上也没有其他人”。

    陆琛跌跌撞撞的坐回沙发上，桑梨没有事情就好。

    “但是，车里的监控没有开，司机也不记得车冲到河里的时候车上还有没有人”。

    陆琛疲倦的眼皮再次睁开，“然后呢？”，声音不自觉的高了起来。

    “司机喝了酒记不清了，警察也说车落水的时候应该没有其他人”助理继续说，眼前不可一世的老板此刻像是将要蔫死的竹柏，“河不是很深，车门都被冲开了，但损坏不严重，这个结论还是有可信度的，沿途也有上下车的人，车行程不是很长，继续查问应该会有结果的。”

    “你立刻找人去查问，无论花多少人手，一定要找到一个确切的结果”陆琛这时才找回了一点清晰的头脑，“沿途乡镇的旅社人家，每一个上下车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陆琛这时觉得他可以接受他们之间断了关系，桑梨离开了他，但是他不能接受桑梨永远离开了她，桑梨不可以有事，否则他这一辈子都无法放下也无法心安。

    助理离开后，陆琛上楼去了桑梨的房间。桑梨的房间还和她在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杂乱的东西，床上摆着那只兔子玩偶，好好的躺着，像是在等主人回来抱着它入睡。陆琛把兔子玩偶拿起来放在怀里，他在找抱着桑梨的感觉，只是玩偶和人终究不是一样的，玩偶软软的，抱着感受不到体温和心跳，也摸不到桑梨消瘦的背脊。这一夜，陆琛在桑梨的房间里入睡，其实躺到了黎明才累得睡了一会儿。第二天他又继续催促寻找桑梨的事情，连陆老爷子的电话也没有接。

    三天后，助理回来了，面色不是很好。陆琛看到助理有些阴沉的脸，从办公椅上站起来问，“小梨呢？有消息吗？”

    “我们查了所有上下车的人，有一位女士上车的时候确实看到最后一排坐着桑小姐，但是她下车的时候没注意人是否还在车上，有一个小孩也说他在车里跑的时候看到一个像桑小姐一样的jiejie，但是他也不记得下车的时候桑小姐是否还在车上。而其他的人都没什么印象。最后一个下车的男人是在出事地点几百米出下的车，不过他也喝了酒根本不记得车里是否还有人”。

    陆琛听到这里心凉了半截，“还有呢？”，声音沙哑了。

    “我们找了沿途所有的乡镇，也问了大量的人，都说没有见过相似的人，所有的旅馆我们去找了警察看住宿信息，没有桑小姐，也去了每一家盘问了没有这样的人。”助理说完看着陆琛。

    陆琛盯着助理，希望他再说点什么消息，可是助理却摇了摇头，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里始终安慰自己桑梨不会有事的。

    她要到终点站不一定是坐到了终点，兴许沿途有什么意外了呢？

    助理望着眼前憔悴的人，想了一会儿才想到一点东西，“这些乡镇上的旅馆都不是正规的，兴许他们办理入住的手续不完整，说不定是遗漏了，那个河道不像能见不到人的”。

    是啊，这个时代不可能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兴许桑梨只是刻意躲着他，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想要让自己找不到也不是什么难事。陆琛深吸了一口气，却没能让自己安静下来，挥手让助理继续查找。陆琛有气无力的靠在沙发椅上，手遮住眼睛，他想的都是桑梨，想着他们以前，又想着关于桑梨的点点滴滴，桑梨真实的来过他的世界，可是这一离开却像从未来过。

    “桑梨最近有联系过你吗？”陆琛呆呆的坐在办公室一下午，什么人都没见什么事也没做，到晚上想起桑梨的同学来，于是给她打去了语音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孩在深夜接到电话不明所以，可她最近确实没有桑梨的消息，她的舍友也说她最近没有回消息，可能为了静心关了手机。桑梨不是一个经常拿着手机的人。

    “那你知道她的舍友有联系到她吗？”陆琛追问。

    “没有，她们说最近没有回微信消息，可能她出去玩了关了手机吧”对面的女孩回。

    “电话呢？”

    女孩儿挂了语音尝试打了过去却发现桑梨确实是无法接通状态。

    “电话无法接通”女孩给陆琛回语音。

    “如果她有联系你，或者她的舍友，请你一定要告诉”电话那头传来虚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女孩疑惑了起来，难得桑梨怎么了吗，还有他见过电话那头的男人，高傲尊贵得像一头狮子，现在却如此狼狈。

    陆琛翻遍整个手机和家里，发现任何一点可以让他慰藉的关于桑梨的东西，在他打完这通电话的时候发现这个女孩的朋友圈有一张毕业照，桑梨站在第二排靠边上的位置，浅浅的笑着，眼里却有悲伤的水雾，看起来那么缥缈虚幻。陆琛把照片存下来，这是他唯一可以看见的桑梨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桑梨还是没有消息，陆琛天天魂不守舍，公司的事情不管，陆家也没有回去，人也消瘦了很多，原本很注意形象的他此时也是胡须满面，脸也没洗几次别说洗澡收拾自己了。陆琛几乎一直缩在桑梨的房间里，抱着桑梨的玩偶和她盖过的被子，像是在等着主人回家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