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头攒动，拥挤不堪，整条昌泰街被堵得水泄不通，谭九咬着一个馒头，用脏污的双手一点点扒拉开人群，终于挪到了前排。

    一抬头，谭九便瞥见了那独坐高台的仙子，脸上蒙着一层白纱，与周遭喧闹嘈杂的景象格格不入，浑身显现出一种"遗世而独立，超然而物外"的气质。

    秦家的二小姐秦暮染的倾城国色虽一直声名在外，但因从小体弱，秦文龙一直将她视若珍宝，像养一朵娇弱的玫瑰一样，从小便将她锁在闺中，甚至连私塾都不让她去上，只请了个女教书先生专程在家里传授些诗书经文，指望暮染能识点字，不是个睁眼瞎秦文龙就满意了。

    不一样的是，秦文龙对秦慕染的双生jiejie秦晨研则是完全相反的培养模式，秦家经营的是镖局，家大业大，控制着江陵府和宁陵府的陆运漕运生意，养着至少5000多人的帮派兄弟，但即使如此，年过半百的秦文龙依然亲自押镖，且每每押镖必带着秦晨研，如此只为了亲自培携自己的继承人，帮她树立帮派威信。

    秦大小姐常年一身侠客打扮，身材修长，匀称结实，腰间配着短刀，五官虽明艳但肤色偏古铜，不仅在男子的审美之外，浑身的气场更让那些想攀亲的男子都不敢近身，转而纷纷打起了秦家二小姐的主意。

    暮染还未成年时，秦家的门槛就被接二连三的媒婆几乎踏破了，但都被秦文龙专制地给否定了，不是他不想嫁女，而是暮染的劫数还未化解，他答应过亡妻要好好保护女儿，怎敢轻易拿女儿的生命冒险。

    秦家姐妹出生那日，秦妻因难产不治，此时一疯僧路过，看了一眼躺在婴床里的双生姐妹，叹息道："花开花落俱独艳，水仙花开是缘劫。"

    秦文龙不解，追问疯僧是何意，疯僧解释说姐妹中有一人先天不足，需细心照护，然后从布袋子里取出一个锦囊，将它塞到秦文龙手里，说道，"待此女活到成年之时再打开，化解之法藏于此中。"

    秦暮染一日日长大，从活泼好动的小团子慢慢出挑成弱柳扶风、面无血色、病恹恹的深闺小姐，治不好的咳血症像摆脱不掉的梦魇常年缠着她，吸食她的精气神。

    秦慕染就这样被各种名贵中草药吊着一口气，一直熬到了及笄之年。

    秦暮染及笄之日秦文龙便迫不及待打开了锦囊，没想到里面空无一物，秦文龙将锦囊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丁点提示，他生气地啐了一口，骂了句脏话，将锦囊丢进了碳炉。

    无计可施的秦文龙急得在正厅踱来踱去，一旁的管家陈二看得心里也焦急，脑筋转了个弯，忙献计道，"既然这寻常法子无法医治二小姐的病"，陈二给秦文龙使了个眼色，秦文龙立刻低头凑过来，听了陈二一阵耳语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三年后，摘星楼从碧波湖中心拔地而起，八十八层的木楼像一只巨型章鱼架桥而起，中通八条街道，高可环视狐阳城盛景，与远山比肩，与湖景相邻，十分壮观。

    秦暮染端坐在摘星楼七楼，身材虽仍旧纤弱，但与传闻不一样的是并无病容之态。一只纤纤玉手握着骨瓷杯啜饮，秦暮染一边看着街道里挤成一团的蝼蚁觉得甚是有趣，面纱下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三年前秦文龙与魔鬼做的交易今日应该兑现了。

    摘星楼只是个引子，甚至连剧幕都算不上。

    表面上今日是庆祝摘星楼落成，实则是另有所谋，堪称一场大型献祭活动。

    "摘星楼成，谁可登顶，即可摘星，为我秦婿！"秦文龙声如洪钟，同时如舞狮吐彩一样将标幅从八楼抻下。

    声音的传播速度没有光快，眼尖的人立刻像得了指示般立刻往摘星楼柱子上爬，但这群废弱男子至多爬到五楼便纷纷如下饺子一般落入深不见底的碧水湖中，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入一般，有些男子甚至没溅起一圈水花。

    愿赌服输，富贵险中求，生命也是筹码。

    百十人前仆后继无果后，众人终于被碧波无痕的湖水照清了自己的胆小样子，纷纷逃也似的跑回了家。

    秦暮染眉头微皱，嗤笑了一声，默默骂了一句"怂货"，想着今日的祭品应该足矣，遂转身从侧楼婀娜而下，准备坐轿回府。

    "站住！"

    谭九将嘴里的馒头咀嚼完，伸开双臂准备用身体拦住轿辇。

    九年前，十月的蝗灾过后，十一月狐阳城又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大雪，不到两月，狐阳城冻死饿死的灾民不在少数，黑心米商为了维持狐阳城内的粮食高价，伙同贪官将秦天镖局负责押运的赈灾粮无情地倾倒进了碧波湖。

    瘦成枯骨的妇女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谭九哭嚎着让母亲坚持住，明天就能领到朝廷的救济粮了，谭九哭得眼泪鼻涕满脸，谭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胳膊用绣帕一点一点将谭九的脸擦拭干净，并嘱托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将来去找你的父……"话还没说完，谭母便断了气。

    十岁的谭九哭得撕心裂肺，不断地摇着母亲的身体希望她能醒来，但无济于事。

    这天夜里，谭九遵循母亲嘱托去寻埋在碧波堤岸一颗大柳树下的首饰盒，本来母亲让她将里面的首饰变卖换些上京赶路的干粮，但她决定换了钱给母亲备一副好的寿材，正挖着，远处的一排灯火吸引了谭九的注意。

    原来是刘捕头领着一队人在偷偷倒粮，想到母亲饿死的惨状，谭九怒从胆边生，准备上前阻止，却被一双小手拉住，那人和自己一般大，脸上蒙着白纱，身形看起来比自己还孱弱不少，手却如此有劲和温暖，对方用眼神示意自己不要轻举妄动，现在出去阻止只能白白送死。

    本来还在挣扎的谭九渐渐安定下来，贪心地享受这一刻的温暖和对方身上好闻的茉莉香味。

    倒粮队走远后，两人在雪地分别，谭九鼓起勇气问对方叫什么名字，没想到对方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有缘自会相见。"

    谭九顺利将母亲安葬后，本想靠着食些白土拌野菜熬过这段冰雪时日，然后跟着些流民沿路乞讨上京，但奇怪的是，她家破茅草屋每日都有两条鲤鱼用草绳挂在门栓上，一推门就能看到，每日雷打不动。

    谭九不觉想是不是自己救了哪只野猫，然后猫神来报恩了？

    由于烹饪的方式过于原始，吃了约两个月的鱼后，谭九，一个贫穷的小乞丐，竟然患上了厌鱼症这种富贵病，从此再也闻不得鱼腥味，一闻到就想吐。

    谭九一时不知该找这默默送鱼之人报恩还是报仇。

    先前抬头瞥见那高台仙子便觉得面熟，现在轿辇经过自己身边时那股熟悉的茉莉花香更加让谭九心中的猜想又笃定了几分。

    拦轿虽是莽撞之举，但谭九一时脑热也没有想到更好的潜进秦府的方法，只能贸然一试。如能成功，便是一箭双雕。

    她回狐阳城三月有余，但对陈幽瑾交给她的任务还毫无头绪。几月前魔教至尊陈幽瑾得到消息，天下失传已久的碧落剑将在狐阳城现世，碧落黄泉，无人可挡，得此剑者得天下，她于是派自己唯一信得过的亲徒儿潜入狐阳城来夺此剑。

    碧落剑嗜血，沉寂多年，必然需要无数成年男子的血助养恢复神力，聪明如谭九，看到今日数百男子无辜殒命事件不由联想到此，断定秦家必与碧落剑脱不了干系。

    "闪开！二小姐的轿辇也是你拦得了的么！快滚！"

    一旁的仆人对谭九呵斥道。

    但谭九依然纹丝不动，一副视死如归的坚毅表情。

    秦暮染瞅见这小乞丐虽然灰头土脸，模样倒是不失俊朗可爱，脑中突然浮现jiejie房中的那幅画像，真有七八分相似，想到jiejie似乎中意这种类型，遂生了一丝恶趣味，掀了帘子下轿，端着谭九的脸左看右看，连连赞叹。

    "有趣，有趣。"

    接着秦暮染让她随着自己一同回府，准备气一气秦晨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