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之歌谎言

    阿尔薇特一直是个令人安心的旅伴，哪怕他们刚开始互相都不买账，男孩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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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才不要相信人类。”男孩趁着夜色，悄悄起身。

    午夜的森林没有任何光亮，偶尔有夜枭发出几声飘忽的啼鸣。

    十年前，少女骑士拉着他以一当百，冲破了王都城门的防线，此刻或许因为体力透支，靠着树根睡得很沉，没有注意他的动作。

    “没想到你还有些本领。”刚刚苏醒的男孩声音冷酷。一来这家伙确实神勇，年纪轻轻身手不凡；二来，那些护城的守卫似乎都与她相熟，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几个阻拦的守卫都负伤了。隐约还有个红发的女孩，在城楼哭喊。

    “叛徒！”“野狼女！”“有种你就别回来！”

    即使被咒骂环绕，阿尔薇特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全力策马向前，不停地向前。男孩依稀记得女孩金色的发梢，随着惨淡凛冽的黎明一起向他拂过。

    年纪轻轻，就众叛亲离。不过黑发男孩并没有什么好心，也不关心这少女未来的遭遇。“多亏你我才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他的力量没有恢复，单凭自己并没有把握离开。“现在你没有用了。”

    区区封印，他并没放在眼里。凭他的能力，早晚可以找到破解的办法。他也没有与人结伴的习惯。他也不太能应付这个寡言的女孩，这个女孩大概也是。离开城门后便一言不发，像一块冷透的铁。他看不透她究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男孩看了眼篝火，转身离开。

    从女孩身边离开很容易，但独自在森林里穿行却很难。

    男孩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忍不住咒骂起来。没有记忆也没有魔法的辅助，他走了大半天，仍然摸不清方向。整个世界的根基好像发生了什么卑鄙的变化。没有随处可见的精灵，空气也没有驯服的能量。生物都向着面目可憎的方向生长。原本对他来说像呼吸一样稀松平常的能力，如今都是妄想。

    天色似乎又在变暗。晨昏交界时的森林最为危险。呵，危险，他竟然开始使用这种词汇。

    他不祥的预感成了真——阳光落下的时刻，密林就有一些眼睛盯上了他。即使是低级魔兽，现在竟然也敢追逐他。而他也不得不躲避一二。该死的女莽夫！他找了个借口撒气。为了抄近路，竟然闯进这么一片森林。

    带刺的灌木丛划破了他的衣衫和腿脚。一群吸血蝙蝠正在他头顶盘旋。这种魔力低微的魔物喜欢成群结队地行动，等待猎物的破绽然后群起而攻之。

    男孩仅存的体力与魔力已经见底。它们闻到血的味道，就不可能收手。此刻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尊严承认，独自闯荡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蝙蝠群正在下降，为第一波攻势蓄力。男孩凭借魔力感知勉强躲过了一次，第二次就没有那么幸运，蝙蝠撕破了他的斗篷，肩上留下一道伤口。

    尝到血腥的魔兽更加兴奋，在黑暗的密林怪叫起来。

    已经一天一夜了，也不知道那个家伙能不能找来。或许她巴不得甩掉自己这个包袱呢。如果不是为了带他出城，她也不必与亲友刀剑相向……

    就在男孩心中下意识想到那个名字时，林间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蝙蝠群也改变了方向，与那个人影搏斗起来。

    暂时脱险的男孩没有呼叫的力气，靠着一棵橡木休息。蝙蝠的尖啸渐渐弱了。男孩不能否认，那家伙虽然不讨喜，却还是有些本领。

    他捂着肩头，顾不得狼狈，一瘸一拐地向人影走去。女骑士的背影从迷雾中转过来，金色短发似乎蒙蒙发着光。

    “你，你来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准备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对方并没有任何意外，反而露出和蔼的笑容。“这么可怕的森林，我的好孩子，独自行走多么危险啊！”

    男孩隐约察觉到一丝怪异。尽管相识不久，那个少女骑士从未这样亲切地笑过，更没有这样称呼他。

    女骑士仍然笑着，向他伸手。“来吧，到我这里来。”

    空中发生了一瞬间的扰动，银光一闪，有一道细长的衣针划过了女骑士的脸。

    “谁在那里！”另一道厉声的女声从树后响起。“离开那个男孩。我警告你！”

    男孩眼前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两个阿尔薇特，只不过一个笑容柔和，一个半隐在暗中，刚刚将风衣的别针当做武器掷出。

    如果是往日，他当然可以轻易分辨出魔物和人类。但此时面对这样的障眼法，竟然束手无策。他以为他获得了自由，但被封印魔力后的世界，简直寸步难行。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站在原地。

    “孩子，你散发着魔物最喜欢的气味。”一个声音娓娓而谈。“只有我才能保护你。只有我，才能给你想要的。”

    “你到底是什么。”另一个少女没什么表情地举起剑。剑就像她真正的表情。“她在说谎。塞缪尔，趴下！”

    多么简单的答案。

    男孩恍惚地行动了。她给他一个名字，是他手上仅存的魔法。

    伤痕累累的女骑士从阴影中跃出，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你……”女骑士看到对方，声音有一些动摇。“怎么会是……”

    “小心，它会变化容貌！”男孩出声提醒。“那是鬼眼女妖，会变成人眼中最信赖的样子。那都是幻觉。”

    他一定是刚刚苏醒，只认识这一个人类，才会看到她的样子。

    “知道了。”

    女骑士像一阵风，毫不犹豫地刺中对面的要害。女妖受到致命伤，怪叫一声现了原型。女妖长了两颗头颅，每个头颅只有一只眼。

    【你……你……怎么能】

    “你变成的人，已经不在了。”女骑士轻轻地说着，砍断女妖的脖颈。

    塞缪尔明白了，女妖一定是变成她jiejie维尔忒诺的样子。

    就在几天前他苏醒时，那个天才法师死在了阿尔薇特面前。

    少女追踪了一天一夜，身上有多处赶路的新伤。短发也已经打结，来不及清理。

    男孩眼尖，但他从不道歉。他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魔物觊觎他的魔力，人类又何尝不是。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阿尔薇特擦拭剑身上紫色的血液。男孩夜逃的事他们心照不宣。“但是如你所见，除了保护你的誓言，我已经一无所有。”

    ——她jiejie临死之前要她发誓：要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这个刚苏醒的男孩。

    长夜即将过去。男孩，或者说，塞缪尔，终于从这个持剑少女眼中看到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所以她不会那样无所顾忌地笑。甚至与人相处都会牵扯到她的痛处。

    很遗憾，这就是他们相识的样子。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的少女。

    “好吧。”他十分勉强地走到她面前。既然是她请求他，念在刚才的帮忙上，他不介意慷慨一些，容忍一个不那么讨厌的旅伴。“我的契约向来公道。你不会吃亏。”

    再后来，塞缪尔变成了塞弥。

    女孩留起了长发。王国的人们叫她“金色骑士阿尔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