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条（2）我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吗？
藤条（2）我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吗？
一 针对萧定权和南池美术馆的调查真的停下了，胡其昌说到做到。 整个家族都为此松了一口气，萧珉甚至私下里问过他，到底是哪位大人物卖了他这个人情。萧定权默然良久，只是说，不是卖给我的人情，是有人替我付了我给不起的代价。 谁？ 萧定权不说话了。萧珉也不再追问他，只说，不管是谁，这都是大恩。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是对整个萧氏集团的大恩。行走江湖，知恩图报的道理我们还是懂的。如果这位恩人有什么需要…… 他没有。萧定权出声打断父亲。他没有什么需要。就算有，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如果真的要论恩情，我欠他的太多了，一辈子都还不完。 没等萧珉追问，萧定权先起身离开了。 没说出口下半句是，哪怕我想把自己赔给他，他也不一定要。 二 首都国际机场。 萧定权等在到达口外。他第三次尝试给卢世瑜打电话，后者终于接了。 “航程有些延误，刚落地。”卢世瑜在电话里说。 “嗯，我猜到了。”萧定权说。虽然猜到了，但还是担心老师故意不理他，没克制住自己连打三个电话，属实幼稚至极。“不着急，您慢慢走，我就在出口等您。” “嗯。” 然后便是沉默。萧定权心里惴惴不安，还没想出来该说什么好，卢世瑜先开口了。 “我给你带了礼物。” 顺着廊桥走下飞机，略微皱着眉头适应北京的阳光，卢世瑜对着耳麦说，轻描淡写地。 “你要不要猜一下是什么。” “……” 强烈的直觉。某种恐惧从脚底爬上来，爬遍了他全身。 萧定权的喉咙紧了好一会儿，才道。 “我能先问一下……” “您是知道那件事情之后买的礼物……还是之前。” “之后。” 卢世瑜坦荡地回答道。 “……” 又是沉默。卢世瑜走在宽敞的到达大厅，从转盘上拿下自己的行李，通话仍在继续。他耐心地等着，直到萧定权苦笑一声。 “……我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卢世瑜说。淡淡的，完全是脱口而出。 电话对面那个小孩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卢世瑜也不想管他是什么心情，自然地接了下一个话题。 “一起去吃饭吧。你先想想吃什么，我这就出来。” 然后挂了电话。 继续不慌不忙往前走，走到出口附近。远远隔着到达大厅的玻璃，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孩，手机捏在身前，呆愣愣的，脸色苍白。 三 “……老师。” 见他出来，萧定权还是迎了上去。这句老师都叫得有些艰难。卢世瑜嗯了一声，任由他接过自己的行李箱，两人一起往外走。 “南池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解决了。多谢您。” “别谢我。”卢世瑜说，“有空我带你去见胡部长，你亲自谢谢他吧。” “……好。” 卢世瑜顿了顿，又说。 “舆论呢，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没什么影响。”萧定权挠了挠头发，“舆论都是冲着Alex和美术馆去的，波及到我的很少。” “他们怎么样了。” “Alex已经被控制住了，估计会重判。他这种分裂分子判多少年都不为过。至于邓老板……她的美术馆怕是开不下去了，损失有点严重。但她挺宽宏大量的，说不用我赔。” 真要他赔，他恐怕也赔不起。 “可能做投资人的不在乎这点钱吧。” 卢世瑜听见这话，嗤笑一声。 “做投资人的不在乎钱，在乎什么。”卢世瑜说。“她不让你赔，除了知道你赔不起，还有你今后欠她的这个人情，比她的损失值钱得多。政治红线这种问题，差一点就把所有人都拉下水了，你还能让它起死回生。换成是我，我也会想这个年轻人背后是有什么背景，这么硬。” 萧定权也笑了，有点苦涩。 “我哪有什么背景。不都是多亏了您帮忙吗。” 卢世瑜没接话。他走在萧定权前面，大概半步的距离，始终没有看他一眼。萧定权看不到老师的表情，但多半也能猜到。刚才那句“给你带了礼物”的恐惧还萦绕在他心头，他却还是伸出手去，抓了卢世瑜的手腕。 “老师，我知道您很生气。”萧定权说。“但我们不是还要去吃饭吗。等吃过饭，您有的是时间发落我，能不能先……消消气。” “我知道错了。” 带着一丝讨好，如此柔软地说。 卢世瑜没说什么，任由他牵着，没抽开手。 四 趁吃饭的时间，我们来讲一讲什么叫做游戏规则。 萧定权在南池美术馆实习，是管培生。他是同批的管培生里最受看好的一个，邓满庭有意希望他实习结束后留下来，为了表示诚意，给了他一部分决策权。 管培生在各个岗位上轮转，他正好轮到了对接岗。对接岗位的游戏规则就是：负责将美术馆提供给个人艺术家举办展览的对接工作，需要完备的资料数据、背景调查，并且逐件审核参与展览的艺术作品，再由管理层决定展览是否举办。 而踩到政治红线的艺术作品能得到展出，核心原因就是萧定权在工作中不遵守游戏规则。 其一，Alex是通过萧定权的朋友圈子介绍而来，有熟人担保，对他的背景调查不够严密。 其二，萧定权在对展品进行审核的时候，并没有将每一件作品都亲自过目，这次引起轩然大波的展品就是由萧定权带领的团队之中的一人检查过，却没查出问题来，松懈地将它放过去了。 其三，本来该由邓满庭或者馆长、副馆长亲自审阅后再批准展览活动，由于邓老板信任他，给了他决策权，他只是和邓老板通了一个电话，便签字确认了展览的举办。 诸多不遵守游戏规则的行为叠加在一起，少了其中任何一条，事情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么严重的地步。 “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倒霉。” 萧定权说。两人面对面坐，桌上摆着涮羊rou的铜锅，蒸腾的雾气让他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不如说是想通了吧，反正也逃不过这一顿，心里有话憋着不说恐怕会被罚得更狠，干脆都说了。 “邓老板是看上了我的工作能力才给的决策权，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她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当然也要承担风险啊。展品审核也不是我一个人在处理，团队这么多人，出纰漏在所难免。还有，这个男的这种反动倾向之前藏得这么深，我们一个圈子里的人都没发现，还跟我担保他一定没问题……”萧定权长长地叹一口气，直到今天都难以相信这么离谱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么多巧合，怎么会叠在一起呢。” “是巧合吗。” 越过蒸蒸雾气，卢世瑜看着他说。 “你不如想想，但凡其中有一个环节，你没有凭着自己的经验处理，而是谨慎一点、按照规定的流程来办事，做好详尽的背景调查，或者亲自审核展品，或者让你们老板过来看了再签字，是不是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萧定权。如果世界上不存在有问题的艺术家，那要你这个对接岗位的负责人来干什么？” “你的工作就是把他们筛选出来，挡在美术馆的门外。事情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因为你的工作做得极其失败，最基础的内容都没有完成好。” “你还觉得委屈？” “……” 萧定权不说话了。 也不敢跟卢世瑜对视，低头拨弄着铜锅里的羊rou片。看着它由红变白，沉沉浮浮，用筷子把它捞了起来，却没什么胃口。 羊rou在麻酱碟里转了好几个来回。两人也就此沉默了许久，萧定权才偷偷抬眼看着卢世瑜的表情，后者拧起的眉头已经松开了，虽然严肃，但并不是愤怒。卢世瑜也没有看他，只垂眸看着盘碟。 “我知道了。” 他最后说。闷闷的，这个语气说不委屈都没人信。 “是不该委屈。做错事就该承担责任，您教过我的。” “我……以后不会了。” “嗯。” 卢世瑜应了这么一句。没再说什么，从锅里捞出几片羊rou来，递到了小孩的碗里。 “吃饭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