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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须佐之男睁开眼时,四周茫茫一片,脚下流动的水轻轻抚过他的脚背,须佐之男眨了眨眼,环视了一圈周围,是很熟悉的景象。

    他曾无数次借由这命运之海的海水映照出自己在各个世界的样子,只是等他如今再低头看去,却是再也不能看见往日的景象,唯独剩他的容貌在混浊的命运之海的流动下影影绰绰。

    他的未来已经不再被时间所限制。

    年轻的神明蹲下身去,掬起一捧海水,但是很快的海水又由着他指缝处流去,汇入命运长河之中,也许某一个世界在这一刻中改变了什么,许是落下一颗星辰,许是迎来一束雷光。

    “我本以为你不打算来与吾相会。”

    伴随着浪潮声一起掀来的,是身后近乎空灵的男声,须佐之男在下一秒就转过了身,看见伊邪那岐不知在何时早已来到了他的身后。

    “师……”

    “嗯?”

    “……父亲大人。”

    “嗯。”

    像是两人之间一定会有的默契,也像是父子间早已习惯的玩闹,伊邪那岐纵容着须佐之男,便是轻声的提醒都显得庄重,他看见须佐之男几乎是迫不及待跑向自己身边,也不打算过多计较刚才之事。

    “为何……我们竟能如此相见?”须佐之男抚上自己胸口处藏好的雷电勾玉项链,不明白为何自己竟是能在梦中与他的父亲再次相见。

    “你应该要比吾清楚,不是吗?”

    伊邪那岐只是双手负在身后,转身往一处走,须佐之男跟在他的身后,像只乖巧的猫儿,他望着父亲的背影,思索着父亲所说,于是想起了入夜时分他和荒还有小友在沙滩上的对话。

    “你便是这个世界的‘钥匙’了吧。”

    荒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将须佐之男护在身后,如今天乾将他孕有子嗣的坤洚保护得紧,虽然知道面前的孩子该是没有什么力量,但荒还是将须佐之男藏在身后,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小小的男孩没有回话,但是却乖巧地点了点头。

    “钥匙?”须佐之男不明白荒所说为何。

    “这个世界诞生之初,拥有自己的意识的时候,向我打了一个赌,目的是脱离我的掌控,而赌注则是你。”

    “赌注是……我?”

    “你身为至高之神拥有的神力可以帮它成为一个全新的世界,进而脱离我和星海的束缚,成为一个绝对独立的个体,你被我送来这个世界的同时,你的神格和生命都交由这个世界和我的星海来决定,于是这个赌约便开始了。如若你执意想要永远停留在这个世界,贪恋这般平和的过去,那么便是这个世界的意志赢,它会在你所未能觉察出的时候将你吞噬,将你与你的神格一并合为它的力量,从而诞生一个不属于命运之海掌控的世界。但若是你清醒地想要离开这里,不愿停下步伐,那么便是星海的意志赢了,这个世界会借由我的力量会成为修复你神格的神土,不再有他想,只是我没想到这个世界顽性不改,眼看着你要脱离这个世界,它窃取了我和你的记忆,用我的过去作为一场好戏,也以你的曾经用来动摇你的内心。哼,当真是无聊。”

    荒上前一步,身为天乾的气势和成年人的身高将小小的孩童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真实之月的光芒洒落在金色的沙滩之上,每一颗沙砾都渡上了月华,小小的孩童抬头看向面前的神王,抿了抿唇,不敢多言。

    “而这个孩子,是我和星海避开了这个世界的眼线,安置在你身边的一枚‘钥匙’,由你内心之中的某一个最为重要的机遇作为化身,留在你的身边,如若时机成熟,他将会引导着真实之月的力量将你带至我的身边,但这个世界终究贪恋你的力量,它一次次将我的存在藏匿在深邃的大海之中,妄图干扰我将你带回。”

    须佐之男听着,忆起面前这个孩子曾在黑夜之中一次次将自己从大海拉回,也在黑夜之中一次次向自己指明归家之路,他告诉自己漆黑的海面之上有着荒的存在,也带领着自己前往海边去探究所谓的真实。

    他年幼时的友人曾在过去以生命护住了他,而如今在这个新构筑而成的世界之中,他再一次成为了他那个“最为重要的机遇”,牵着他的手一次次逃离冰冷的海水,一次次寻到来时的路,站在礁石上自信满满地说着“我一定会保护好您”,在熙攘的人群之中放开他的手,说“我定会让您得偿所愿”……

    若说那时的须佐之男不懂这份感情该称为何,但此时面前这个走到自己身边的孩子,却是让须佐之男忆起了自己最初被他保护在身下,父亲救下自己时,他曾许诺过的初心。

    他将永不会放弃为世人而战,为世界而战。

    “如此说来,我该是得好好感谢一下你了。”须佐之男拉过他小友的手,蹲下身来,让两人的视线尽可能的齐平。

    “不用谢,神明大人,能保护您,我也……我也非常地开心!”可是面前的人类孩子却是摇了摇头,他那如火如炬般的清澈双眸中全是须佐之男的身影,他来自于须佐之男记忆之中那段最为深沉最为黑暗的曾经,却也成为了须佐之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照耀他不断前行的那一束光。

    “你又保护我了一次……”

    “不止是这一次,”小男孩咧嘴笑着,单纯天真的笑容在这月色之中格外明媚,“若是往后再有一次,再有千万次,我也一定会牵着您的手,将您带去您的家人身边。”

    孩子的话音未落,须佐之男本还欲说些什么,孩子的身体却化为点点月光,在空中开始消散起来,荒站在须佐之男的身后,知晓是时候了,低声开口:“他的任务完成了。”

    他最为链接荒和须佐之男的“钥匙”、作为须佐之男在黑夜之中的“向导”、作为须佐之男在黑暗过往中照亮前路的“那束光”,这一个任务完成之时,所产生的悖论存在便会被世界消抹而去。

    他本就是荒力量的一部分,如今这份存在归还给真实之月,也是他作为“须佐之男幼时的友人”这么一个身份所想要实现愿望得偿所愿罢了。

    看着年幼的友人再一次从他的面前消失,须佐之男却在不断的成长之中明白了消失之物终究无法再度回溯这一道理,他选择释然了生命的逝去,也将牢记自己在孤独的道路之上将永远有爱着他的人们的相伴。

    “我和星海虽是早已知晓‘钥匙’的存在,却不知它该是以何种样子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今日一见,也算见到了你曾向我说过的年少时的友人该是何种样子,他如今融进这个世界之中,也会被真实之月纳入光芒之下,时机巧合达成,你们必然还会再度相见。”

    望着飘向半空之中的点点破碎的月光,荒本有些担心须佐之男看着友人再次的离去感到伤感,可须佐之男嘴角的笑意让荒放心了下来。

    这个世界的意志不该和他打赌的。

    须佐之男从来都不是会止步之人,他只会不断地朝着未来走去,若有人想要拉住他束缚他,只会让他更加用力向前方奔跑而去。

    “但是,荒,即便这个世界将你的存在藏了起来,你身为真实之月无法来到这个世界,”须佐之男去拉人的手,像是他年幼的友人拉着他自己的手那般,两人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家走着,“你却还是来到这个世界了。”

    “有‘钥匙’的引导是其中一个原因,二则,则是你的愿望,得到了回应。”

    荒回握住须佐之男的手,悄悄地用了些力。

    “我的存在本不允许我来到这个世界之中,但是你那时站在海上,便是立于我的星海之中,你强烈的想要与我相见的愿望,通过汇聚万千星辰的星海,传达到了伊邪那岐大人那里。”

    “父亲大人?”

    “虚假之月的月海,以及我的星海,皆是命运之海之中一个小小的分支罢了,不过冰山一角,而你立于我的星海之中,星海将至高之神的愿望沿着命运之海的洪流传达给了尚在黄泉之国的伊邪那岐大人。伊邪那岐大人本身的存在已经被我们所存在的世界排除在外,已经无法再干预我们的所作所为,如今想来,该是借由你的愿力,伊邪那岐大人以创世神之名选择将我的存在从我们的世界之中除去,像我对你所做的那般。所以在那个世界失去了存在的我才得以被伊邪那岐大人借由星海之手送来了你的身边,我才终于得以和你相见。”

    “父亲大人竟是如此的考量……抱歉,我那时、那时看见你快要被星之子们带走,我实在太着急了,便无论如何也想要去到你的身边,却不想连累着你也被拉入这个世界之中。”

    “无妨,能与你这般相见,我该感谢伊邪那岐大人才是,也该谢谢你,是你的愿望让我才能以这种方式回到你的身边,”荒的嘴角微微有了些弧度,是须佐之男熟悉的笑意,“至于那些个星之子,该是虚假之月一成不变的恶作剧罢了,趁着我失去过多神力无法保持清醒之时,妄图将我带回月海之中,若非那时你在我身边,此时我亦不知我该在何处了。”

    果然,他就知道那人定然是不会这般轻松将构筑世界的法术告知荒,须佐之男瘪瘪嘴,双手抱胸有些暗自不满的意思,荒瞧见了赶紧靠在人身边揽过人的腰贴着自己,柔声劝着:“莫要多想,他的性子你也该知晓的,如今他再也没有办法只手遮天,唯有些小小闹剧爱找来玩,便由着他去罢。再说他教由我的构筑之法确也让我养出一方神土修复了你的神格,如此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荒你这话便像是在替虚假之月开脱了,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不打自招了。”

    “……”

    “我还没说你呢,竟是为我行如此危险的法术,也不提前告知我一二,现下我们两个皆是相安无事,若是其中有了任何差池,你可有想过你或者我,接下来该是如何?”

    “我若是老实同你说了,你怕是更不愿意来了。”

    “那不是当然的吗?怎么会有天乾居然将自己在筑巢期的坤洚送去别处的?”

    “……”

    荒着实没想过面前的须佐之男竟是如此难哄,往日便是和人贴近一些对方便会软下语气来让自己含糊着过了,但今日爱人不依不饶的模样却是让他百口莫辩,总觉得稍不留意说错了话又是要讨一顿骂挨着。

    也不知是否是两人分开了些时日的缘故,还是须佐之男如今怀着神子性子也变了些……

    “我很抱歉,你尚且在筑巢期我却将你与我分开……这是我身为天乾的失职,”总而言之先道歉才是,深知须佐之男脾性的荒如今也是怕着人一生气对神格的修复对孩子皆是不好,年轻的神王只得乖乖低头认错,“下次若还有这般事情,我定然先同你商量。”

    须佐之男没回答,他看了看一旁一脸歉意的荒,又望向了夜晚深邃的大海,被天际巨大的弯月映得波光粼粼,荒的手轻轻勾着他的小指,像是情人之间最为旖旎的讨好,须佐之男看见荒脸上尚有些倦怠的神色,想着荒为其构筑世界为其修复神格,便也心下不好再发作。

    两人相识如此之久,定然是知晓各自的性子的,荒平日里便是什么都为其做好,由得自己一身轻松,须佐之男自知理亏却仗着荒喜欢自己耍着小性子,他竟一时都觉得自己刚才生气的自己有些过分了,便学着荒的样子去同人勾了勾手,两人都明白各自都不再介意刚才的小插曲了。

    分别后的重逢总是难得,他们该把这难能可贵的时间花在心爱之人的身上。

    如今被伊邪那岐再次提起,须佐之男才点了点头,聪慧如他道:“是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荒所构筑的全新的世界,并不排斥您的力量,所以您才可轻松进入我的梦境之中吗?”

    “你倒是要比那无知的混小子聪明上不少。”

    “父亲大人别这般说荒……”须佐之男快步跟上伊邪那岐,在人身旁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你这才同他在一起多久,就上赶着来教训你父亲了是吗?”

    “并非如此,”须佐之男垂眸,看着脚下流动的命运长河,他再一次忆起了睡前看见荒眼下的乌青,想着荒这般模样都是因为自己,须佐之男便更是心下有愧,“荒这次为了我,真的做了很多,就差将命拱手给予我了,我……我觉得我有愧于他,当时分开时,我尚且有想过的,会不会是荒不愿同我在一起,我怀疑过他。”

    “但如今站在他身边的也依旧是你,也因着他你敢和你父亲顶上两句嘴。”

    “这怎能相比……”

    “哼,吾就知道那混小子一遇上你的事就失了冷静,不多加考虑,构筑一个全新的世界哪是那么轻松的事情,便是身为神王也不够他折腾的,他若非不是为了你,吾才懒得管这档子事。”

    “父亲大人您一直都在看着吗?荒的事情也好,我的事情也是……”

    “你们两若是能不让吾这般cao心,吾才不想时时刻刻盯着,两个老大不小的神明了,遇事竟是这般鲁莽,若是这位神王为了你殒命于此,你让这个世界如何自处?停,给吾停住,你这嘴一张,我就知道你要为你那得了便宜的天乾讨上些好,省省吧。”

    伊邪那岐有些愤愤地转过身,嘴里还叨叨着什么“果然有了天乾就忘了爹”的话语,须佐之男本欲开口再为荒争些什么,被伊邪那岐一个打住,便只能乖巧地闭了嘴不再多说什么,父子两在岸边走着,闲聊着些什么,等到四周逐渐清明起来,大雾散去,须佐之男意识到是时候该回去了。

    “吾与你的相逢总是短暂,但是你们暂时可以继续待在那个世界之中,我会想些办法,往后我们还会再见。”

    须佐之男想起了今日夜里消散的小友,看着面前不愿直面自己似乎有些小小的生气的父亲,他笑了笑,应着声好,便沿着命运之海指引的方向往回走,打算早些醒来,去为荒做顿早饭。

    他听见远方的父亲轻声叹息了一声,然后轻轻说道:“你所在的世界于那混小子而言,世界的生存和未来还有所有生命的天命皆是他的高于一切,但是你于那混小子而言,你将永远高于他自己的生命。”

    这般空灵的声音,随着命运之海的浪潮,一同拍打在了须佐之男的心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