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

    距离开学没几天，裴翎带张晏月去吃一家只开在深夜街头的麻辣烫。

    一辆三轮车，一个煤气罐，在街头支两个座位，老板的生意也就做起来了。老板任性，不到深夜不出摊，且神出鬼没，没有固定的位置，想吃全靠缘分。张家父母当然是不会允许张晏月一个小姑娘深更半夜跑去外面吃路边摊的，既不卫生，也不安全；不过呢，夫妻俩倒是很愿意把小孩托付给裴翎。

    “辛苦你了啊，小裴。”

    张mama嘴上客套地说着，一脚把张晏月踹出了门。

    裴翎神通广大，不多时找到了张晏月心心念念已久的麻辣烫摊位。面对着琳琅满目的菜品，张晏月少见的有些闷闷不乐。

    “有你最喜欢的油豆腐呢。”裴翎往筐子里捡了两串，见她恹恹的，又问，“怎么了？小月亮。”

    “我还是不吃了。”张晏月紧张兮兮地把油豆腐丢回去，“吃了容易长胖。你都要去燕都了……万一大学里有比我漂亮的……”

    她悲痛欲绝地看了油豆腐一眼，偏过头去，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都会依依不舍地哭出来。

    呃……多吃少吃一块油豆腐，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吧？裴翎没敢说出口，不动声色地把油豆腐又捡回筐里，悠悠地叹了口气。

    “是呀，燕都漂亮姑娘很多的。天南地北的……”

    张晏月汗毛倒竖起来。

    “……那种笑起来甜甜的、对谁都嗲嗲的，吃到好吃的东西的时候，腮帮子鼓起来，像个小仓鼠一样，眼睛还圆滚滚的，——那种女孩子，我最喜欢了。”裴翎摸了摸张晏月的头，“最好还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对着我一声长一声短地叫‘令羽哥哥’。”

    张晏月傻乎乎地张大了嘴，反应了一阵子才明白过来裴翎好像是在说自己。

    “你喜欢爱吃油豆腐的吗？”她警惕地试探着问。

    “我只喜欢爱吃油豆腐的。”裴翎笑眯眯地回答。

    张晏月开心起来，兴高采烈地继续往筐子里挑菜。她一边埋头苦挑，一边含混地埋怨：“好不容易等你读完了高三，又轮到我高三了……”

    裴翎默不作声，张晏月又继续说：“以前放假的时候还可以跟你见面，现在好了……你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裴翎考上了燕都某国字头大学，专业对外挂的名号是“科技工程管理”，实际上保密级别极高，不是什么人都能读的。裴翎知道进了大学大约又面临着斯理一般的军事化管理，还是不能偷溜出来、很正经的那种。想到这里，苦涩的滋味在他心间荡开。

    “小月亮……”

    四年本科，三年实战，将来如果在一线，少不得又是出生入死。裴翎突然有些后悔——他是不是，太急于把他的小月亮绑住，太自私了？

    “不过也没事。”张晏月把挑好的菜递给麻辣烫摊主，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姜绯和徐奈东也要考燕都，我也努把力考去燕都好了，不然，我一个人出去读大学是不行的，还不得被辅导员和室友欺负死。报志愿的时候，我就瞄准离你学校近的填。你先去，找好好吃的，我速速就来。”

    她潇洒地甩了甩头发，刻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裴翎心里清楚她是故意做出这幅样子来宽慰自己的，不由地笑了。

    “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裴翎伸手，揽住张晏月的肩膀，低头凑在她耳边嬉笑。

    张晏月被电了一下似的激灵一抖，红云飞上脸颊。她支支吾吾，忸怩道：“谁……谁要嫁你。”

    “小月亮，你忘了？小时候玩扮新娘，你追在我屁股后面说要做我媳妇的。”

    被翻出了黑历史，张晏月羞得更是没脸见人。她把脸埋在裴翎胳膊外侧，呜呜呀呀的耍赖。

    “不算不算！小时候的话不算数的！”

    裴翎突然严肃起来，认真地问：“现在长大了，说话算数吗？”

    “……啊？”

    张晏月弹了起来，懵懵懂懂地望着裴翎。

    裴翎个子真高，长得真凶。张晏月费了劲地仰起脖子才能确保看清他的脸，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像绑架犯拐卖了小孩子一样。要不是裴翎满脸无可奈何却又步步退让，以及张晏月藏不住的笑，只怕麻辣烫摊主会当场报警。

    裴翎低下头，弓着腰，尽可能拉近跟张晏月之间的距离。他一字一顿，认真地问：“张晏月，你现在长大了，愿意做我的媳妇吗？做只照耀我的小月亮。”

    此情此景之下，张晏月害羞得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跺了跺脚，想要离裴翎远一些，裴翎却根本不让她如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紧贴着她，又补了一句：“我会对你好的。我对麻辣烫发誓，要是以后让你受委屈，就罚我一辈子吃不到麻辣烫。”

    张晏月瞪大了眼。在她有限的人生阅历中，如果要把酷刑排个号，那么“天打雷劈”一定是排在“吃不到麻辣烫”之后的。她又羞又喜又感动，打算点头却抹不开面子。踌躇之前，又听见远处不知道谁人大喊一声：“城管来了！”

    城管半夜还来干活啊……

    张晏月仍在发蒙，麻辣烫老板已经收拾好东西，骑上小三轮，一阵风似的逃走了。

    “我的麻辣烫！！！！！”

    张晏月悲愤交加，脸色一变、嘴一瘪就要哭。这还了得——刚发完毒誓，到嘴边的麻辣烫眼看就要飞走。裴翎不假思索，蹲下身，把宽厚的后背留给张晏月。

    “上来！”他干脆地说。

    张晏月没有多想，像小时候那样，轻巧一跳蹦到了裴翎的背上。裴翎起身，背着张晏月，撒开长腿飞奔，循着三轮车开走的方向追去。

    张晏月伏在裴翎背上，耳旁是猎猎作响的风声，眼前是颠簸摇晃的街景。人中龙凤如裴翎，低声下气甘当坐骑，去追一个听起来就很不高贵、很不符合他身份的麻辣烫。张晏月手臂紧紧勾住裴翎的脖子，嗅着他后脑勺好闻的洗发水味道，小小声地说：“我愿意的呀。”

    裴翎脚步顿了顿，把她往上托了托，跑得更卖力了。

    追了五条街他们才追上麻辣烫摊子。三轮车远比人的两条腿更快，老板早就摆好了摊，接待另一片区域的客人了。裴翎负重跑了两公里，累得气喘吁吁，张晏月正一边心疼地为他拍着背顺气，一边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的摊位，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克远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筐子里挑菜。他挑挑拣拣，只选了一些便宜的素菜，三下五除二挑完，又快步走到一边继续讲电话。

    “林总你也知道，我女儿就快开学了，现在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是，是，我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讲了什么，姜克远初时还有些生气，忍着脾气耐心拒绝。后来他像是妥协了，讪讪地应了句：“好……改天约个时间，我去你朋友的场子试试手气。”

    他找到老板，拿上自己早先点的菜，付过钱，转身离开了。

    裴翎和张晏月面面相觑。像姜克远这样西装革履一看就是老板的人出现在路边摊，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更奇怪的是他那通电话，像是在低声下气地求人，话里更是提到了“女儿”和“开学”，似乎和姜绯有关。张晏月急得一时间忘记了麻辣烫，板着一张小脸，张牙舞爪地说：“这事不对劲！必须马上告诉姜绯！”

    ……呃。

    一说到姜绯就连麻辣烫也不吃了。裴翎揉着还没缓过气来的肋骨和胸腔，悲愤不已。

    这区别对待，也太过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