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卫军X隋东】霸王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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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货护送到下家那儿,才发现这人哪是雇我们送货,分明是当打手,对面接货的是外乡的混混,想只拿货不给钱。 雇主这次亏本还是大赚,全看我们是被胖揍,还是把对面那群人治得服服帖帖。 傅卫军护在我前面,垂眸敛目,手揣在兜里,脊背拱起,静静站着。看似沉默不起眼,但我知道那遮掩的睫毛下,是狠厉阴挚的冷光,他此刻正是蓄势待发的野兽,盯紧全场,只待一个信号,便开始拼命撕咬。 那个信号适时的到来,对面打头的人抄起一根铁棍,咬牙切齿地上来唬人,嘴里威胁我们。 傅卫军走上前,扶住那人的肩膀,轻拍,递上去一根烟,冲他身后众人伸出手掌,点头示意他们不要动怒。 那人看傅卫军如此,以为他不过一个怂包,更加放肆,几个人上来,团团围住他。 见状,我挤上前,护在傅卫军身后,瞪视那群人。不知道他妈的哪个小子使坏,一把薅住我头发,钳住我的肩膀,把我一下子按倒在地,脸紧紧贴着泥土。 我死命挣扎,忽然一个黑影将我罩住,眼前是一双熟悉的、满是泥泞的破烂帆布鞋,抬腿便是一脚,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身后的桎梏放开,有人倒在了地上,嘴里呜呜吐着血。 头顶的人一把将我扶起,替我拈去发间的杂草,捏住我下巴查看,确定无事,伸出手臂将我挡在身后。他小心翼翼取下耳朵上的助听器,放在兜里,接着,冲对面那群人高扬起眉梢,歪头,咧着嘴笑。 刹那间,傅卫军眸光一凛,迅速抄起身边的一把钢筋条,大步侵身而上,冲进人群,命也不要。 这场恶斗是免不了了,两边人纷纷拥上前去,一通乱斗,拳脚的声音此起彼伏,夹杂着哀嚎和骨头断裂的声响。 可再怎么混乱,傅卫军都没再离开我超过半步远。 我也不想离开他——他既听不见又说不出,疼狠了可怎么办,被人打死了都喊不出一声,我得牢牢盯紧他。 傅卫军这小子打起架来一个顶仨,又疯又狠,既不怕疼也不怕死,对面的人到底没见过这样的疯狗,被打得缩着头怂了。 最后,那群混混鼻青脸肿,乖乖交了钱,残兵败将般逃之夭夭。 雇主收了钱,满意地颤着大肚子格格笑,随手甩给我们一人十块。当他走到傅卫军面前,傅卫军浑身浴血,靠墙站着,也不抬头,只顾拿衣角擦那个不小心溅了血的助听器。 雇主将钱扔给傅卫军:“喂——接着!” 傅卫军听不见,自然没有反应,那张钱币翩翩飘落在地。如此,他才看到,默不作声地弯腰去捡。 他伏在地上,忽然,又一张钱落在他眼前。 “赏你的,不要命的小子。”那雇主嫌恶地拿脚把钱拨到他手边,轻蔑地啧了一声,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带人走了。 整个过程傅卫军头都没抬,甚至没看一眼那个死胖子,自顾自地捡钱。 老子气得要炸了,妈的!我走上前,夺过他快要拿在手里的钱,把他薅起来,眼里冒火,死死盯着他。 他却冲我笑了,歪着头,轻挑起眼尾,向我伸出手,贴在我的右脸,拇指一下一下刮蹭我的耳朵。他咧开嘴巴,露出牙齿,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没事,走吧。” 我俩是走着回的,我问他摩托车呢,他说那是雇主给他,让他用的,现在活干完了,收回去了。 得,和着不是他的,老子白欢喜一场,好不容易尝了一次坐摩托车的滋味儿,多带劲儿啊! 他走出去,我xiele气跟在他身后。哪个半大的毛头小子没想过骑着摩托车,听发动机嗡嗡作响,任凛风飒飒呼啸,一路向前狂飙。老子的梦想啊,中道崩殂,恨呐! 我步履虚浮,慢吞吞落在他身后。 蓦然,他回头望着我,看我的模样有些好笑,顿了顿:“等我凭本事挣钱,给你买辆摩托车。” 我愣住,心咯噔一跳。 他似乎觉得不妥,垂下头,又说:“给我们。” 倏忽,我勾起嘴角,无耻地笑。笑得他脸热半晌。 那之后,我俩就默契不语地挤在他那间破窝棚里,我不走,他不撵,说不清道不明。 我打死也不会承认,我贪恋那个破破烂烂、散发着霉味儿的狗窝,贪恋那种有家可归的感觉。 两个人能成事得多,我们开始思量做些能赚钱的小买卖。这些年来,没爹没娘的日子过了许多,蝇营狗苟、投机倒把的本领不论愿与不愿都学了不少。 碰巧,傅卫军也和我一样。 别说,还真让我俩误打误撞敛了些小财,腰杆子都硬挺老多。 我不再偷偷摸摸了,说实在的,能有个正经营生,谁愿意做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况且……况且傅卫军陪着我,不再一个人,我总觉得往后,兴许啊,能过得像个磊磊落落的寻常人。 今天,又下了雨,淅淅沥沥溅在地上,洇开一片雨雾,地上泥泞都涌出来,混着桦钢厂排出的铁锈味儿的污水。 我俩出门都没带伞,这会只能共顶着一件外衣,趟着雨急匆匆往回跑。两人都湿透了,雨却越下越大,无奈,我们只能逃到一处屋檐下暂时避避雨。 不过晚秋,桦林已经提前迎接来了冬意,雨像是雪一样,冰凉。 我们瑟缩在屋檐下,试图通过两具同样湿漉漉的身体来渡一些暖气儿,咬着牙关瑟瑟发抖。 我望着黑沉沉的天发愁,不知何时才能雨过天霁,放我俩回家。略一回头,却发现傅卫军丝毫不在意头顶的雨丝,正聚精会神扒在人家的窗口,往里看着什么。 我不解,凑上去,原来是在放电影,我又仰头看了看这家的招牌:五彩录像厅。原来是一家录像厅。 我靠近他,他毫无察觉,我用胳膊肘戳戳他肚子,他才反应过来,看向我。 我贴向他耳朵,问他:“你……你喜欢看电……电影?” 他笑着弯起眸,点点头。 我看出来他是真的喜欢,又问:“你这又聋又哑的,为啥喜……喜欢看电影啊?” 他抿着唇,垂下睫毛,似在思索,半晌道:“我的生活是黑白的,但电影不一样,它是彩色的。虽然我听不见也说不出,但我看得懂电影,多有意思。” 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我却因为他这一席话愣住了,像被什么闷不做声地捶打了一下,碎掉,渗进风霜雨雪来。 他从来不说,所以没人想到,原来,在他那生来便没有声音、没有语言的世界里,也有一处渴望彩色的柔软领地。 他看电影,我看向他,看他专注的侧脸,看那双眸子,心甘情愿地舍弃阴挚、舍弃狠厉,染进五彩斑斓的、跃动的光华。 忽然,我情不自禁地勾住他颈子,把他拉到我面前,对上我的眼睛。 “喂——傅卫军,你说,咱们开个录像厅好不好?” 他狼狈地弯着腰,听到耳边的话语,猝不及防地挑眉看我,目光颤了颤,半晌没有动作。 我看他呆傻,啧了一下:“你不是喜欢吗,咱们好好挣……挣钱,整一个,让你当老板,天天看。” 他依旧望着我,不,那眼神似乎变了,带着热渴,像贪婪地盯着亟待拆吃入腹的猎物,让我熟悉又陌生。 我对上那双深渊般的眸子,退不得,我也不甘心退缩,索性直白地与他对视,深渊恰也凝望我。 不过转瞬,他不动声色地收敛起自己眼中的异样,浅浅点了点头,扭头继续去看窗子里的电影。 我背靠在墙上,也不着急了,望着蒙蒙的雨,等他看个尽兴。 俄而,有人急切地捏住我的后颈,将我拉到窗前,钳住我的下颌,让我去看面前彩色的画面。电视上是两个画着油彩的男戏子,似乎发生了争吵,一人拂袖而去,一人凄切伏凳。 我不明所以,不知道他想让我看什么,没头没脑地问:“咋啦,这俩人吵架了?” 他摇摇头,似乎有些失望,神色暗淡,转过头继续去看。 没多久,电影播完了,他拉着我离开,我偶然回头望了一眼,看到了片尾的谢幕,电影名为——《霸王别姬》。 那时我尚不懂他无法诉诸口的心意,只当寻常,随他一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