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再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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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食羹。 汤底清澈,rou质鲜甜,调匙轻轻往里舀出一勺,羊rou酥成泥,油花带绿葱。借着窗外照下几缕昏暗冷峻的天光,李莲花眯了眯眼睛,张口含住送到嘴边的瓷匙,轻轻咽了下去。 “好吃。”李莲花笑笑,“炖得真好吃。不怪你之前总嫌弃我,食香客当真名副其实。” 背光处站立的黑影岿然不动,像静默的高山,李莲花抬头仔细地去看,却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能听见他平缓的气息,一呼一吸,均匀绵长,唯有此时,李莲花才觉得熟悉。 李莲花又笑:“小宝,你现在话倒是少了很多。” 他低低咳了几声,左手在榻边摸了一条手帕,轻轻擦净嘴唇。 他擦拭的时候,手腕上的铁链铮铮地响。 方多病的身体从阴影中浮现出来,光落到他的侧脸,倒添上柔和。他穿着一身黑衣,发髻高高地挽着,眉眼如旧,却又似变了。八年光阴,全刻进他眼里,极偶尔的时候,会泄出点倦意。 他声音也沉了些,大约是刚过腊月,带了些霜雪气,开口慢慢叫着旧名:“李莲花。” 风云翻滚,日光乍艳,一瞬间映得屋子里发亮。李莲花伸了伸筋骨,往窗外一指:“看,天又晴了。” 食过午饭,方多病替李莲花收了碗筷,出门递给仆从,便转身回到桌上坐下。 从前的莲花楼已经朽坏,这处建筑是按照莲花楼的样式重建的,只是添了门窗,封了棚顶,用玄铁加固木墙,锻打得严严实实。狐狸精的狗窝也还在,里面放了只木雕的小狗,一动不动卧着。 一楼李莲花常卧的木榻旁,勾挂了四重没有锁孔的镣铐,分别锢住李莲花的手腕和脚踝,只让他能坐卧自如,却不得离榻半分。 方多病就坐在榻前方桌旁的竹椅上,提壶倒了两杯酒,一杯自己喝尽了,另一杯推给对面。他喝酒的时候也沉默,眼尾往下垂着,目光扫进酒碗里,好似荡漾清波。 “我想起我们喝酒的时候。”方多病缓缓地说。 “喝酒,”李莲花小啜一口,“我们喝酒的时候多了去了。” “是吗,是哪一次呢。” 方多病又倒了一杯,盯着酒好像在苦苦思索。李莲花也不急,就静静看着他。忽然方多病端起酒碗,似乎转瞬换了种情绪,难得笑了起来:“李莲花,来,干了这杯,从此你我之间再无隐瞒!” 李莲花眼角微微颤动了一下,也依着他左手举杯:“好!” “阿飞呢?”方多病环顾道,“怎么不见他下来吃饭。他再不来,我把鸡腿去喂狐狸精。” “他应该不饿。阿飞这个人整天神神叨叨,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吃饭。”李莲花一挥袖,“不管他了。” 方多病起身笑道:“也好,那我去喂狐狸精喽!” 狐狸精。李莲花望向方多病远去的背影,慢慢垂下眼睛。 也不知道狐狸精在天上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呢? 狐狸精大约是死在三年前。 它是条老狗了,跟着方多病走街串巷的时候,腿脚并不那么伶俐,走得累了,就停下来,耷拉着狗头喘气,像快要用坏的锅炉。 方多病蹲下身,摸摸它日渐稀疏的毛,它的脸依偎在方多病掌心,暖暖地蹭着。有点像自己背着李莲花上云隐山求医的时候,狐裘毛蹭在自己脸边,李莲花微弱的呼吸扑在自己耳侧,方多病的心情和现在一样,疼,又被微微搔得发痒,于是酸涩难捱。 “狐狸精,乖乖,你先回客栈,我一会回去找你。”方多病软言,“我肯定会找你啊,我又不会把你丢下。” 方多病还未起身,他身侧忽然降下一名黑衣侍从报信:“主上,镇东镇西都找过了,还剩一条上山的路,通往洞台峰,那里山势险峻,鲜有人烟,是否要搜?” “搜。”方多病漠然道,“上山就是了。” 他带着二十六位侍从上了山,里里外外找了一边,下山时已是午夜。山脚昏黑,远处镇上灯火阑珊,方多病疲倦地揉揉额头,忽然听见一声狗叫。 狐狸精兴冲冲地站在分别时的街口,摇着尾巴,嘴巴咧着,很高兴的样子。方多病唯有见到狐狸精才现了笑意,快步上前想要摸它。 “怎么没回去等我?还是自己跑出来的?” 狐狸精两只前爪扒住方多病的裤子,眼睛亮亮的,尾巴一直摇,身体慢慢往下伏。 “怎么趴下了?乖乖,我抱你回去吧。” 狐狸精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方多病,尾巴摇得越来越慢,嘴巴里发出沉重的嗬气声。 “狐狸精?” 方多病有点不知所措,他不断地摸着狐狸精的额头,就像在乞求什么。狐狸精还在笑,但是慢慢合上眼睛,最后尾巴也不动了,静静趴在方多病脚下。 方多病愣愣地抱起狐狸精,它身体毛茸茸的,还温软着,只是没有气息,像一缕任凭怎么样也抓不住的轻风。 但方多病只是愣着,他没有眼泪。 第一年,他派遣天机山庄百名侍从,联合武林各界人士共同寻找李莲花,满城张贴悬赏告知,游说各方势力帮助寻人。他走过每一条他们一起走过的路,又探深山,捞河沟,掘沼泽,访古迹,几乎踏遍大熙国每一寸土地,所到之处,除却寻人,亦惩恶扬善。他一柄尔雅,一条黄狗,一招夜雨沾青衫,成为万人册武学榜上第一名。 第二年,他涉足外邦,月羟、车狐、闽疆、郯金。他遇到无数险恶阴谋,卷入杀人越货、帮派争斗、政权更替,最危急的时候他几乎死在沙罗人的刀下,在乱坟岗里捡回一条命。 第三年,他养伤痊愈,回到皇宫,与昭翎公主成婚,成为大熙唯一的驸马。同年,大熙皇帝驾崩,临终前封满周岁的大皇子为太子,继承大统。 第四年,方多病结交政客,引入庄中心腹和江湖盟友,在朝堂中培养势力,彻底掌握实权。他将遍寻李莲花一事列为圣谕,举国通传。 第五年,狐狸精死了。他胁迫户部大举重治殡仪丧葬,集中搜寻城中野外无名尸骸,已经安置的墓园坟岗,皆重新排查,一一核对。 第六年,他忽然得了一种病。一觉醒来,常常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在哪年。他有时以为自己回到莲花楼,有时以为自己还在天机山庄,有时又忽然回到皇宫和那些势力缠斗。他有时感觉自己已至暮年,有时觉得他还是那个轮椅上练剑的孩子,一抬头,就看到李相夷拾了一颗糖,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 第七年,他又去见了笛飞声。笛飞声早已隐退江湖,金鸳盟除了助他寻人,其余事宜全部交给旁人打理。他和笛飞声坐下来喝了一次酒,聊了很多以前的事。喝到醉处,他没由来地对笛飞声说,我恨他。 第八年,他筋疲力尽,满心麻木,不知悲喜。他沿着东海卷着浪花的海岸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一个踽踽独行的身影,他以为是幻觉。 李莲花的毒没解,但他能活。 他体内悲风白杨与扬州慢无休止地纠缠着碧茶,用很久很久的时候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他前几年像一具活尸体,被渔民草草钉进棺材里埋了。等到他身体苏醒,神智却无,他破开棺材,跑进山中,渴了饮泉,饿了吃草,像个新生的小兽。或许食饮天地,万物灵气所感,他从昏沉中醒来,忆起旧事,好像观棋烂柯,都似前尘往生。 他就特别想念他的故友。 李莲花梳洗干净,再去找旧衣旧物,发现不知过了多少年,早已不可寻。他只好漫无目的地循着海边徘徊,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回头一看,就看见天海之间,方多病站在水影中,怔怔地看着自己。 “方小宝这年纪上来了,就是凶。”李莲花翻看手腕上沉重的枷锁,“大逆不道,欺师灭祖咯。” 那日方多病近乎凶狠地掳走李莲花,连夜差人建出这一个牢房般的莲花楼,然后把他锁了进去。其间他偏执地盯着李莲花,李莲花困得睡着,他却一刻没有合眼,他一直抖,浑身都是汗,脑中有很多想法撕扯他的神智,让他头痛欲裂。 等到李莲花再醒,已经身披重锁,被囚于莲花楼中。 “笛飞声呢?许久未见,叫来一起喝酒吧。”李莲花试了试手铐,竟然无孔,不知用了什么天机奇术,“厨艺都要生疏了,今晚我给你们做菜吃。” 方多病不回答,定定地站在他面前,整个人好像绷紧的弓,忽然问:“为什么丢下我?” 李莲花一愣。 方多病咬紧牙关,逼退眼中最后一滴泪:“我甚至点了你的xue,我都那么求你了……为什么?” 李莲花神情凛然,他抬手去摸方多病的脉象,却忽然被方多病狠狠压在榻上。他能感受到身上的人比八年前长得更高大了,连拥抱也强势坚硬,血气喷涌,呼吸凌乱,双眼发红,神情不定,简直一派走火入魔之象。 “小宝,你怎么回事?你找关河梦诊过吗?”李莲花气力不济,两只手腕都被他紧紧箍着,动弹不得,蹙眉问他。 “我都那么求你了,我都那么求你了……”方多病只重复着这句话,忽然双眼一亮,“我去找关河梦,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话音刚落,方多病身体忽地溢出内力,他手下不受控地猛然用力,隐隐听到咔嚓脆响,李莲花右手手腕被应声折断,他短促地闷哼一声,又感觉肩头被狠狠咬了一口。 “方小宝!”李莲花喘气,“你怎么真变成狗了!” 李莲花右手无力垂着,只余左手二指凝起内力点在方多病胸前膻中、巨阙两处大xue,低声喝道:“运行扬州慢。守心而发,贯通百会,调息凝神,造化为一。” 方多病却只是将头深深埋进他颈窝,不断喘气起伏,好似失去神智。 李莲花无奈,提气将扬州慢聚在掌心,拍向方多病胸口。他这些年来活得非人非鬼,身体衰颓,经脉滞涩,扬州慢刚一运转,只觉得心力难支,几乎压不住碧茶。方多病也不领情,忽然紧紧抱住李莲花的腰,勒得他呼吸困难,内息全乱,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个字:“……滚。” 李莲花用尽力气狠狠一蹬,踹在方多病大腿,方多病呜咽一声,逐渐松开身体,他双眼圆睁,直盯着李莲花,似乎有千百种委屈困顿,神情倒是逐渐清明起来,好像终于冷静下去。 “方多病,你发的什么癫症?”李莲花愠道,他看着方多病黑亮的眼睛,又叹了口气,去拉对方的手腕。 脉奇而曲折,又细又窄。李莲花见他身强体壮,精神却恍惚,料想这几年他过得并不好,心里觉得难过。 他看方多病眼眶发红,嘴唇颤着,欲语凝噎,于是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想去摸摸他的脸。 可是方多病的双眼忽然映出凶光,他猛地冲过来,狠狠咬上李莲花的唇。 李莲花想了很久。 就是方多病在他身体里肆意妄为的时候,他默然地忍着疼痛,思绪却飘远了,平静地回想他和方多病以前的事。 比如他和方多病第一次相遇,他说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少爷是生瓜蛋子,他屡屡用药迷倒方多病扔在路边,又用何晓凤的信烟吓唬他。他嘴里没有什么实话,一会儿骗他自己不认识什么李相夷,一会儿骗他山洞边捡来的苏州快,一会儿骗他自己毒解了。 直到他快死的时候,方多病还是那样用一双湿淋淋的眼睛看着他,求着李莲花别再骗自己了。 所以当方多病冲上来深深吻住自己,又轻轻一扯把衣服撕烂的时候,李莲花忽然就没有底气去反抗,没有底气像从前那样训他,动手动脚,没大没小。 方多病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跺着脚生气,然后下一刻就和好,对他说着: 是你说的,我便信你。 你若骗了我,再见你的时候,我也都忘了。 李莲花就莫名任由方多病把他翻倒摔在墙边,真的没有一点反抗。方多病狠狠地在他后背啃咬,留下一圈又一圈牙印,然后把硬挺饱胀的下身探入他的腿间。方多病手上也没有章法,只是胡乱抓着李莲花的前胸,常年握剑的手掌有层薄茧,指缝一用力就勒得白rou发红,留下细长的抓痕。 这是一双我曾经教他握紧木剑的手,李莲花想。 方多病胯下硬物发烫,在未经开采的蜜xue口试探搓磨,好像狩猎的巨蛇,顷刻发动,一下子顶入头去。李莲花身体一僵,下意识想叫一声小宝,却化作半个气音,变成欲语还休的喘息。那巨大的硬物便趁着此时一点点挤了进来,不留情拓开每寸紧致的软rou,好似从中把李莲花贯穿,直顶着甬道深处。李莲花脖颈高抬,腰却软了下去,他一只断腕无力地垂在榻上,另一只手勉力支撑,还是让他浑身发颤。 下一刻体内的巨物又一寸寸向外抽离,却好似有吸力似的,将湿滑软皱的rou道吮出淋淋水声,李莲花只觉得身下发空,骤然,那根roubang又猛地从头贯入,深凿重捣。李莲花一下子绷直了身子,脖颈扬起,双眼含红,半张着嘴唇,溢出一声百转千回的低喘。方多病便更加用力,抽插顶撞,贯通始终。他身体强势,多年流离给他行事风格添了些无所不用的匪气,他如犬似狼地用尖牙去磨咬李莲花的皮rou,留下rou身侵占的血丝与淤斑,他像是因为曾经失去得太深刻,所以拼了性命也要把这一具rou身强留下来。 李莲花就是在这时候,浑浑然想起过往。他试图从找到方多病变化蛛丝马迹,譬如何时动情,何时起欲,何时迷乱,何时惘然,冥思苦想不得解,只让他在记忆流转中品出心驰神往的回甘。 方多病狠狠一顶腰,几乎把李莲花撞散架,他侧过头低声细细地咳,心脉隐约地疼。他身上沁了层冷汗,额前跳出青筋,眼前模糊了,有些喘不上气。他有点想回头叫方多病停下来,或者慢一点,但是喉咙一动,只有很细的气音。 他隐隐听到身后方多病在叫自己的名字。 李莲花,李莲花。 李莲花,我恨你。 李莲花大惊失色,却没有力气去确认这句究竟是方多病亲口说的,还是只是自己昏迷前的幻觉。他喉头一哽,只觉得身体里忽地涌入一大股热流,眼前便暗了下去,骤然跌倒在卧榻上。